就在河水对岸,张玄素看着夏军快速从浮桥而过,投入北岸的攻势。
一千人的重甲士卒在北岸取得立足之地,随即两千人的身着红袄,扎着黄色头巾夏军轻甲步卒,手持长枪弓箭亦是陆续渡河。
张玄素见之向窦建德,言道:“启禀陛下,敌军在易水布防许久,若是如此轻易被我们攻占滩头,那么以臣之见,其中必然有诈。”
窦建德听了问道:“张爱卿,你觉得敌军诡计在哪里?”
张玄素语塞,想了一番言道:“这微臣尚且不知,只是觉得不妥。”
一旁纳言宋正本冷笑,言道:“我军在河畔浴血奋战,已取得优势,张黄门不至于因为一句心觉不妥,而令我军白白放弃现在取得一切,退回河去吧。”
窦建德点点头,言道:“张爱卿,宋纳言说的有道理,眼下战局对我军乃是顺风,若是骤然退过河去,恐怕军心会动摇。”
窦建德说完,几名大将纷纷言道:“我军五倍于幽州军,纵然有十面埋伏,又何惧矣。”
张玄素当下不再说话,作为臣子只要尽到自己劝谏责任即可,至于陛下听不听,就是他的决断了。
这时河岸,王伏宝率夏军开始反击,刀盾兵在外,长矛手居次,而弓箭手在后,排列成一个锥形阵形。在后面越来越多渡过河的夏军加入这圆阵。
王伏宝举着铁枪突击在前,势不可挡,正面无人是其三合之将。而他左右亦是跟着二三十名夏军老兵。这些老兵披着重甲,各个都是身经百战,好勇搏命之徒,在王伏宝左右以命相护。
当年王伏宝就是如此,一马当先率着夏军数百精锐。奇袭薛世雄的左御卫军成功,以一挡百,大破三万精锐府军。
王伏宝固然骁勇,但幽州军亦是死命抵抗,双方士卒以性命相搏,兵器在空中打得砰砰直响,弓弦的崩动,箭矢的破空声,交织在一起。钢刀短刃相互捅去,士卒们使劲浑身解数。在两军的边缘之处,犹如一巨大的绞肉机般,将本活生乱跳的士卒绞入,变成一堆豪无生命的血肉。
尸体在脚下堆叠了一层又一层,两军士卒开始还是踏着泥地前进。后来就是踏着残肢碎肉前进了。分不清脚下这堆肉是敌人是战友。士卒心底考虑是先站稳了才是,否则一个下盘不稳,吃了对手一刀,自己也要成为这尸山血海的一部分。
战到现在,以王伏宝之勇,亦不过前进二十步,之后再难挺进一步。他挥动着长枪,暗暗心惊,这幽州军不仅作战顽强,并且训练有素。彼此配合十分默契,远胜过以往自己对付的朝廷官兵,甚至薛世雄当初练过的府兵,也没有这般强悍。
不仅仅是身战中的王伏宝,连河畔边观战的夏军士卒,也是惊呆了,这是有多久没有打过这样的硬战了,这几年夏军扫南平北,无所不利,连薛世雄都败在他们手中,一直打胜战的军队,就会有骄狂之气,小视其他对手。
但而今幽州军的勇猛善战,令夏军也是吃惊不已。王伏宝何人,夏军第一骁将。他与其麾下的士卒,乃是夏军一等一的精锐,但却与对面的敌军,打的旗鼓相当也就罢了,但幽州军这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战法,却深深印在他们脑中,
窦建德亦是默然,一旁凌敬看出窦建德脸上凝重之色,言道:“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此乃有燕丹遗风,士卒堪比关中锐卒,为天下之雄,而李重九的府兵,操练更不同于朝廷府兵,朝廷的府兵若平时没有战事或是上番,春夏秋三季耕种,冬季校阅练兵,操练最多不足百日,而我听说,幽州军的府兵平时都是不事生产,每年操练都在三百日以上,故而才如此精锐。”
听凌敬之言,刘黑闼等大将,不由震惊问道:“李重九扈养如此多牙兵,哪里有这般多的开支?”
在夏军将领眼底,完全脱产的常备军,只有将领身边的亲兵牙兵才有可能。如此刘黑闼这样的大将,扈从的牙兵也不过数百人而已。
凌敬言道:“李重九有幽州,太原两郡之富庶,还有怀荒,御夷二镇与番人互市的钱粮所得,还向民间借贷,方才有这般多钱粮养兵,况且即便如此整个幽州的府兵,也不过三万多人而已。”
窦建德看了凌敬一眼,言道:“可是我夏军十万人马,也只有一个王伏宝啊。”
随着战事进行,被窦建德誉为十万军中,唯独一人的王伏宝也陷入了苦战,幽州军的盾阵枪阵,大大抵消了他的个人勇武的勇武之地,令其陷入疲战。
王伏宝亦是人,人有气力尽时,现在他喘息加剧,当下退后数步,让副将顶上去,自己歇一口气。王伏宝一疲,夏军的冲击势头也是暂时停止。
作为主帅观战的李重九看到这一幕,言道:“夏军攻势已疲,但渡河已有三千之众,若是再坚持一下,我怕前军不能抵挡。”
一旁姬川言道:“正是,虽有引诱夏军再添兵的打算,但我看王将军也是不能再战下去,否则我军再退后,八梢砲就够不着了夏军的浮桥。”
李重九点点头,言道:“正室,立即吹号,令周书佐他们射石脂弹。”
在距离河边两百五十步之处,周书佐和李作匠二人,正率着数百名士卒,站在八门八梢砲之前。
周书佐正在几名作匠坊的新丁前,言道:“上次攻打太原郡时,某就凭着这大家伙,轰破城楼了!你们不要慌,这里不就是血腥味重了点,就和平日在校场时一般操作,打准了,使君会有重赏。”
几名新作匠纷纷点头,但脸上仍是毫无血色的苍白,初经战场之人都是如此一般的表现。
周书佐一副久经沙场模样,哼了一声言道:“不要给我丢人。”
一名作匠言道:“书佐,一会真的要上石脂弹,这是我们作匠坊,两个月前才研制而出的,因为太过珍贵,当初从西域商人那,重金才购得五十斤石脂。当初书佐你说太贵,两个月来也只是试射三发,眼下要我们真的将这剩下十五发都射出去,我怕出了什么闪失。”
“有什么闪失,我就宰了你,”周书佐怒吼道,“当初校场上,你又不是没见过,这一下打过去,就是烧了一大片地,你要射远了,我不怪你,若是射近了,烧到我军士卒,乱了阵形,你我都要拿去问斩一百次都不够的。”
这名年轻的作匠,被周书佐这么恐吓,差一点吓得晕过去。
李作匠是老好人,当下言道:“不要担心,按照当初说一步步作就好了。”
李作匠虽这么说,还有一名年轻作匠一肚子牢骚地言道:“此物如此危险,为何当初上谷公,还要我们作匠坊制作,再过几个月,让我们掌握纯熟也是好了,现在临阵磨枪,万一伤了自己如何是好。”
周书佐双眼一眯,言道:“你懂什么,上谷公是何等人物,也是你这头蠢驴可以揣度的。谁料到这石脂平日作油灯,都嫌烧得臭,但作此兵器来,却如此厉害,这是何等的先见之明,与之相较,冒这点风险算什么了?”
对于石脂弹的威力,众人都是了然,当下一并点头。
这石脂烧起来有怪臭,平日拿来点灯不是,煮饭也不是,平日也就西域番人,不嫌弃,但等闲也是用不着。但一日李重九在幽州市集见到此物时,居称此为原油,令周书佐将之全部买下,用之炼制成油弹。
周书佐本是将信将疑,但听李重九说,在西域诸侯各国,都是用此物来打战,烧船,无往不利,费了三个月终于研制成功,今日准备配合射程超远的八梢砲发射。
“上谷公有令,射石脂弹!”
“诺!”周书佐答允一声,当下吼道,“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没有试砲,直接将石脂弹都给我打出去。”
随着周书佐一声怒吼,作匠坊的匠人以及数百名乡兵士卒,都是操作起来。
八门八梢砲揭去砲衣,露出其狰狞的面目来。
在远处观战的窦建德,看了不由诧异,向宋正本,张玄素,凌敬问道:“三位爱卿,见多识广,这是何物?”
张玄素仔细看了一会,言道:“回禀陛下,此乃是抛石机,不过幽州军作得甚大,故而一眼看不出来。”
宋正本冷笑言道:“幽州军的抛石机,显然是要抛石砸断我们的浮桥,可惜是河面如此之宽,凭着几门抛石机,又如何砸中,就算砸中,再派士卒下水,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修好。”
凌敬亦言道:“不错,若是方才我军渡河时,对方拿出,尚有顾忌,但眼下木已成舟,我军已有三千战士渡河,再拿之无用矣。”
窦建德听了点点头,但心底却涌起强烈的不安之意,同样的张玄素也是如此,他深知以幽州军的手段,绝不可能是无的放矢,这八梢砲必有自己想不到的妙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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