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尖哑的“曹公子求见”,于玉录玳而言,不啻天音。玉录玳含泪的眸子透着喜出望外的喜悦,回望着温皙带了浓浓的哀求之色。
玉录玳动情了,她自小就是开开心心,日日没心没肺的模样,她竟然动情了,而且那么快,那么深。温皙只能吩咐道:“传他进来吧。”曹顒,他在今日来,他敢于在今日来,也能说明很多了,温皙亦没有理由将他拒之门外。
曹顒衣着如旧,不见半点喜气的颜色,着一身湖水蓝的褂子,快步走进正堂,噗通一声跪下,眼圈亦是红红的,倒头磕下去,“奴才给皇贵妃请安,给六公主请安。”
“安?”温皙轻哼了一声,语调高高扬起,“本宫一点也不安!嫔妃居所,你竟也敢靠近?!”
“额娘...”玉录玳急忙投来恳请的目光。
温皙只暗骂她一声不争气,居然这么快就要求情了,便给她一个刀子眼,玉录玳含了委屈垂下头去,拉着温皙的衣襟嗫嚅道:“额娘别生气...”一如她年幼的时候,每每闯了祸,便是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表情,可怜兮兮地拉着她的衣角,含泪欲泣地说一句“额娘别生气”,温皙则每每被她这副样子弄得没了气性。
曹顒跪在那里,仰望着玉录玳,道:“奴才来,不过是想叫自己死心,只要公主说句话,说都是奴才一人痴心妄想,奴才便立刻回去,遵从父母之命,纳了表妹为妾!”
曹顒此次要纳的人是其母李氏一位堂兄的庶女,与曹顒同岁,似乎小几个月。据说是极为貌美的女子,也是官家小姐,虽然不过是个七品县令庶女,可到底是李夫人的的侄女,故而纳妾之礼办得颇为隆重,极是在行宫也能听见动静。
曹顒的话刚落音。玉录玳便又气又怒:“本公主不许你纳妾!今日不许,以后也不许!!不但不许纳妾,连通房也不许有!!”
玉录玳的话说得格外霸道,甚至蛮不讲理,但是曹顒却几乎喜极而泣,激动地无以复加,含泪望着玉录玳:“是!”
温皙一直在观察曹顒的表情,若是他有半分作伪,温皙断断饶不得他。只是他亦是少年情动,温皙又有什么理由去责怪他呢?!大清的公主固然尊贵,可也不能不许额附纳妾,他却那么高兴地答允了下来,仿佛是此事最高兴的事情。他喜欢玉录玳,不见得比玉录玳喜欢他少半分。温皙酝酿了满腹的责问,便都化作了哑然。
见曹顒如此高兴、如此毫不犹豫地应下来,玉录玳脸上旋即泛起一阵羞赧的潮红。那一刻的她,小女儿心态暴露无遗。温皙一直以为这个女儿想他,不会轻易对男子动情,但是她此刻的表情那样害羞和高兴,她跺了跺脚:“你不许纳你那个表妹!不许喜欢她!”
“是!”曹顒十分干脆地应下,一张脸笑得如春光一般灿烂,更灿烂的是他的眸子。一闪一闪地含着兴奋的光泽,直直地看着玉录玳的眼睛。
玉录玳脸上红得如猪肝一般,狠狠跺了跺脚,扭头跑回了内室。
堂中有兰芝雅香,冰盆里雕琢有蝙蝠纹的冰块散发着屡屡凉气。扑得人脸上凉凉的,完全不似外头酷热当头,温皙手中执着的团扇便似成了摆设一般。温皙眼中有一丝难掩的复杂,她回身坐在琉璃凤凰宝座上,眼中多种愁绪交杂扫视了依旧该跪在地上的曹顒一眼。
曹顒深深地磕一个头,哀求道:“求皇贵妃成全!!”
“成全?”温皙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这又岂是本宫能成全的?”康熙虽答允了,玉录玳不会远嫁,但也绝不会把玉录玳嫁给汉军旗子弟,且曹家官位最高的曹寅也不过是五品织造,就是温皙不介意曹家卑微,康熙能够不在意吗?!
温皙侧脸望了一眼次间,玉录玳虽然逃开了,却不放心,依旧在偷听着。温皙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不禁回想起当初在南下的船上,玉录玳和曹顒放在一个摇篮里,曹寅与妻子李氏都有意结亲,被婉拒之后便退而求其次认了义子义女。或许,姻缘真的是天注定。
“奴才别无其他,唯有一腔真情!还请皇贵妃垂怜六公主!”曹顒声音拳拳,颇有几分哽咽,复又磕头一记。
“本宫...”温皙有些无言,玉录玳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是她第一个孩子,她如何能不垂怜?!正因如此,温皙才如此为难!本打算着叫玉录玳快刀斩乱麻,只是偏偏不是乱麻,而是无数密密麻麻的情丝,已然斩不断了,若强行去斩断,只会伤了玉录玳。为人母亲,温皙着实不忍心叫玉录玳伤心。
“本宫不会反对。”温皙哀哀道了一句。
曹顒脸上顿时浮现狂喜的神色,正要再度叩首谢恩,温皙语气如潮:“可是你该明白,皇上绝不会同意!”
曹顒恍若被雷击中,怔怔地愣在了哪里,久久不能回神。
“你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面对皇上的雷霆之怒吧。”温皙幽幽道,曹顒擅闯嫔妃住处,已经足够让康熙生气的了,若是康熙听闻一个奴才敢觊觎他的女儿,指不定要暴怒到什么时候呢!
说话这句话,温皙摆了摆手,道:“你退下吧,好好考虑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曹顒惊恐忧虑浮想心头,看着玉录玳所在的方向,凝视了许久似乎要将屏风看穿,看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告辞。
行宫里的事,自然瞒不过康熙,何况曹顒一会去,就决然不肯纳妾,康熙洞悉其中缘故,自然震怒不已,撂下正在处理的政务便来了温皙的有凤来仪堂。
“简直放肆!!”康熙张口便满是火药味,“朕对曹家已经足够恩幸,朕纳了曹寅之妹为贵人,朕以曹寅长女为平郡王讷尔苏嫡福晋,朕默认孙嬷嬷将侄女给了太子做侍妾!没想到他们还是贪心不足!!竟叫曹顒觊觎朕的女儿!!放肆!简直放肆至极!!”
曹寅的长女,是她原配妻子所生的女儿,早年被康熙赐婚与平郡王讷尔苏为嫡福晋,讷尔苏虽然不算近支亲王,但却是世袭罔替的铁帽子郡王!康熙对曹家的确算得上极为恩宠了。温皙什么也不说,只听着康熙发泄的怒火,狠狠从头到脚数落着曹氏。
直到康熙说得口干舌燥,温皙才奉上了一杯茉莉雀舌毫:“皇上喝口茶吧。”
康熙愣了半晌,看着温皙如旧一般温润如水的面庞,不禁疑问:“你不生气?”
温皙只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带着镂金穿花护甲的手轻轻抚摸着那亭亭风骨的兰叶,将自己那杯喝剩了、放凉了的残茶倒入其中,“天热,何必叫自己顶着暑热生气呢?”
康熙的手覆盖在温皙手上,随即紧紧握着柔软的柔荑,宽慰道:“放心,朕不会把玉录玳嫁给曹顒那个无礼的奴才!”
温皙悠悠望着曹氏府邸的方向,道:“今儿曹家原本也是喜庆的日子,却被玉录玳一句话给折腾了。”
康熙随即皱了眉头,道:“全都是被那狗奴才诱惑的!!”
温皙不忍发笑,到了这个时候,康熙还是这么偏心,他是不会觉得是自己女儿的错,有错也是旁人的错。玉录玳说不许曹顒纳妾,曹顒就硬生生违逆父母,将马上就要抬进们的表妹给强行撵了回去,不少人不知内情,便在背地里不知怎么嘲笑曹家呢。
“皇上...”温皙眼中低低哀哀,如丁香不展的愁绪,那样望着康熙,康熙亦不觉柔软了几分视线,温皙继续哀哀道:“碧儿只怕是动了情了,她那么倔强,若是强行拆散,怕会伤心。”
康熙深深锁着眉头,“玉录玳怎么就瞧上了那个狗奴才了?!”曹家虽然已经被抬为汉军旗,但是早年为包衣奴才,出身到底为人诟病。
“都是痴儿女!”温皙叹了一口气,复又道:“其实,抛开出身不提,曹顒才学、武艺、品性,都无可挑剔,且也是痴心人。”
康熙凝眉:“开什么玩笑?!朕岂能将玉录玳许给他?!”
“为什么不能?!”这时,玉录玳不知从哪儿跑了进来,礼也不行,便水汪汪着大眼睛直勾勾看着康熙,“曹顒又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为什么不能做女儿的额附?!”
玉录玳这样直来直去地问,生生逼地康熙气上心头,“有那么多优秀的八旗子弟,哪个不比曹顒那个奴才强?!”
玉录玳脸上一阵薄红,迎着康熙怒火道:“就是他最好!就是没有人比他更好!”
“你——”康熙气结,“女儿家家,竟没有半点矜持!像什么样子?!”
“皇阿玛!”玉录玳红着脸,“我就是看上他了,我就是要他做我的驸马!”
见康熙欲发火,温皙急忙上前瞪了玉录玳一眼,“谁叫你进来的,快给我回去!”
“我...”见额娘也不帮她说话,玉录玳泛起一阵委屈,“皇阿玛已经罚他在烈日底下跪了两个时辰了,现在都快中午了,再跪下去,会中暑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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