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皙忽的想到了,康熙命满朝臣工公议立太子的事儿,急忙问道:“臣妾听胤禄说,皇上今日让满朝公推太子?”
康熙语气淡淡,但是微眯的丹凤眸子中却闪过一丝愠怒:“有些人不安分,是该敲打敲打了...”
康熙的话说得颇有深意,只是不知说的是那些臣子,还是他自己的儿子,或者都是。殿中红箩炭烧得灼热,红得刺眼,温皙从剔红牡丹小圆盒中取了一枚沉香丸,扔进了炭盆中,只听兹啦一声,沉香木丸便被烈火缠绕,燃烧出优雅的沉香气息,熏得整个大殿馥郁弥漫。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于八阿哥胤禩,便是如斯情形吧。殊不知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巅峰之后一不小心便要从高处跌落了。人生一世,“持盈”二字最难做到。因为人一旦得意,便会忘形。忘形之后,便会露出破绽,就如孔雀开屏之后屁股也露出来了。
竹儿灌了一个汤婆子来,塞进被子里。温皙便脱了花盆底儿鞋,朝罗汉塌里头挪了挪身子,脚伸进被窝里。
今日去慈宁宫请安,温皙穿的是一双雪青色缎绣竹蝶纹花盆底鞋,足有四寸高,虽说出门有人抬,只是鞋子太高,穿着脚总会不舒服的。
这双鞋,偏偏是温皙最喜欢一双,叠彩秀竹蝶纹,上缀一圈红玛瑙,行动时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鞋尖上分别缀一串金黄色的缨络,垂下三寸。鞋底形似花盆,故满人旗鞋被称之为花盆底儿鞋,以木材为料,外髹白漆。四周钉缀彩色料石作卍字、蝙蝠和彩带等纹样,谐寓“万代福寿”。
康熙只瞧了一眼,道:“怎么,去慈宁宫请了个安,便累脚了?”
温皙揉着自己的双足,道:“今冬造办处送来的花盆底儿鞋。都是四寸高的,乍然高了一寸,穿得有些不适。”
康熙呵呵一笑道:“才四寸而已!等明年就该换上五寸凤鞋了。”
这花盆底儿鞋的高度,也因身份的不同而高低不一。五寸底儿凤鞋,乃是皇后吉服专配用的鞋子,嫔妃若用便是违制。
温皙勉强笑了笑,道:“臣妾觉得,鞋子穿合适的就最好,五寸太高。穿着想必不会舒服。”
康熙只当听不懂温皙话里的意思,淡淡道:“又不是让你天天穿,册封之日穿着就是了,以后想不想穿那么高的,你自己看着办。”
康熙决定了的事情,素来无人能改变。温皙也有些无奈。
当夜,康熙自然是留宿承乾宫。
一夜无梦到天亮,温皙醒来的时候自然是大亮了。顺手想去摸搁在枕头旁昨夜只编了一半的络子,却摸到旁边枕头上的人脑袋。摸到满是胡茬子的下巴。温皙被扎到,立刻从朦胧中醒了过来,霍然爬了起来,“现在什么时辰了?!”她素来每天早晨醒来,康熙已经早早去上朝了,有的时候甚至已经下朝回来了。
康熙穿着一件明黄色暗纹的寝衣。半眯着眼睛,一副倦懒的样子,道:“想必过了辰时了吧。”
温皙急忙问:“皇上没去上朝,还是——”多半是已经下朝回来了吧...温皙暗暗思忖,康熙素来是很勤快的。从不睡懒觉。
康熙伸了个懒腰,爬起来道:“朕没去上朝。”
“哦,皇上原来没去...”温皙点头,随即愕然睁大了眼睛,满腹不可置信地盯着康熙糟老头子的龙脸:“没去上朝??!!”
康熙一副平淡样子,道:“朕现在明白,你为何这么爱睡懒觉了,果然多睡一会舒服多了。”
温皙犹自尚在惊愕中没回过神儿来,“皇上怎么能不去上朝呢?!”
康熙摆摆手道:“偶尔罢朝一次也无妨!”
“不行!”温皙急忙抓着他的手臂,“皇上快点洗漱更衣吧,再晚就...”
康熙身子一倒,又躺会了原位,合上眼睛道:“朕方才已经叫李德全去传旨,罢朝三日!”
“为什么?!”打死温皙也不相信康熙是想睡懒觉的缘故!而且居然还是罢朝三日!不是称病,也不是身子不爽利,就只是传一句“罢朝”?!这是把满朝臣工当小孩儿耍吗?!康熙什么时候也有了昏君的潜质了?!
康熙喉咙间发出一丝讥讽似的笑声:“不正合了他们的心意吗?朕给那些魑魅魍魉几日,让他们好好折腾!”
温皙塌着脸,你想罢朝,也别睡在我宫里的时候罢朝啊,不是明摆着把所有人的目光给引过来吗?!其他嫔妃也就罢了,到时候去太后宫里请安,又有得要听她老人家唠叨了!
竹儿待人捧了梳洗的东西进来,侍立在珠帘外,道:“皇上,主子,十六爷带大格格来请安了。”
康熙幽幽道:“昨儿不是来请过安了吗?怎么今天又来了?”
果然这些儿子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康熙的眼中了,温皙便道:“昨儿是我叫他们俩进宫来的,今儿是初一,照例进宫请安的日子。皇上也起吧!”
温皙挑起珠帘,自己先穿上四寸高的花盆底儿鞋,由宫女伺候着穿衣,然后她得给康熙那个生活上的巨婴穿衣服、编辫子。
康熙如今也五十五岁了,发间又多了几根白发,温皙麻利地给他梳起鞭子,拿了里貂绒的瓜皮帽扣在他光亮的脑门上。
“朕昨儿听说胤禄的福晋有孕了?”康熙突然道了一句。
温皙淡淡嗯了一声,道:“才一个月的身孕,听说孕吐得很厉害。”
康熙接过李德全呈上来的银针茶,漱了漱口,方才道:“倒是时候。”
温皙细细咀嚼着康熙这句话,听不出是喜是怒,仿佛白开水一般,品不出来。
忽的,康熙笑道:“瓜尔佳氏有福气,朕正盼着个嫡孙呢!”
嫡孙?温皙微微一凝,康熙唯一的嫡子已经被废发落咸安宫了,所谓嫡孙,嫡出的孙子,必然要是嫡子的嫡子才算,他这是已经把胤禄当成嫡子了吗?温皙抿嘴笑了:“皇上怎知道是个孙子?保不齐还是个孙女呢!”
“儿子给皇阿玛请安,给额娘请安!”胤禄放下马蹄袖行礼如常。
跟在胤禄身侧穿得跟红包似的的格佛荷嘴巴软软地:“荷儿给皇玛法请安,给玛嬷请安!”
温皙瞧见格佛荷,不禁眉开眼笑,伸手便唤她过来。格佛荷短腿小脚歪歪斜斜便扑进温皙怀里,拖着稚嫩地语调唤道:“玛嬷——”
康熙见了这样可人的孩子,也无法保持肃颜,眉眼露出几分笑意,道:“格佛荷,以后记得要改口叫‘皇玛嬷’!”康熙的语气是极为和蔼的,像是哄小孩子一般。
胤禄瞳孔顿时一缩,骤然心跳都加速了。
格佛荷懵懂地含着自己的手指,看了看康熙,小嘴唇喊:“皇——”又歪着脑袋看温皙,“玛、嬷?”
胤禄目光落在自己额娘面上,带着某种询问和激动。温皙无奈地叹了口气,怎么儿子比她看上去还要兴奋?便道:“皇上跟小孩子说这些做什么,万一她回去胡乱叫,落在旁人耳中不知道要传出什么风波呢!”
“无妨!”康熙淡淡道,“朕请示太后之后,便会下旨。”
康熙嘴里说着请示,怎么温皙听着倒像是“通知”呢?!科尔沁和太子纠结,早就让康熙不满了,顾念着和科尔沁多年的联姻,康熙才没有发作,但是回宫之后康熙便极少去慈宁宫请安,和太后本宫不深的母子关系又疏远了几分。
素来立后封妃,都是需要“仰承皇太后慈谕”,为的是孝道,只不过看康熙的态度,只怕也只想走个过场,不给后人留下口实而已。
康熙既然已经如此说,胤禄下了决心,急忙跪下,磕头行大礼:“儿子恭喜皇额娘!”
得,这个兔崽子改口倒是比格佛荷改口都顺溜!
康熙淡淡扫视了胤禄一眼,道:“胤礽...在咸安宫如何了?”
胤禄一愣,顿时摸不着帝王的心思了,只好道:“儿子不知,原是四哥照顾二哥的...”不过现在四阿哥也被撸了,赋闲在家,更不许随意进宫了。
康熙莫名地叹了口气,道:“你待会儿去瞅瞅他吧。”
温皙插口道:“咸安宫地处偏僻,阴冷湿寒,叫人多带着些红箩炭过去吧。”太子也算悲剧性的人物了,都到了这个地步了,温皙也没必要再为难他了,想也知道他在咸安宫的日子不会好过。
康熙闻言,心头一震,随即问道:“你不怪胤礽了?”
温皙笑了笑道:“事到如今,臣妾只是觉得没必要太刻薄了。”
康熙点点头,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你能放宽心,朕也安心了。”康熙拍了拍温皙的手背道:“朕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了,今儿下了雪,你别出门,吹了冷风就不好了。”
温皙含笑应了,温声道:“雪天路滑,让抬轿子的太监慢些。”取挂在衣架上的玄狐皮大氅亲自给康熙披上,福身恭送。
“儿子恭送皇阿玛!”胤禄急忙跪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