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弗洛伊德父亲,桑德兰·弗洛伊德。
他刚才挣扎着醒了,这是极不容易的。他在病痛睡眠的周期之内挣扎着醒来,这种情况少有。可是挣扎,就像是他在现实当中挣扎着生活是一样的,而且是更加多变,更加复杂的。噩梦,加深了他在危机时代那些年所遭受的痛苦,又反映在了他的梦中,进一步加深了他所需要的挣扎。
他每当醒了的时候,就会清醒那么一瞬间至几分钟。这个时候,距离他最近的不是现实,不是床板,不是墙壁,而是梦境和痛苦,疲惫和无力。
他能做的,就是不自觉地回味之前最让他记忆犹新的、最让他痛苦折磨的怪异梦境。但是,随后他就会忘记一点,又忘记一点,没多大时间就会忘记大半,之后差不多全部忘记,只剩下那种痛苦挣扎到遍体鳞伤的感受。
他感觉他在泥潭里,他在火焰里,他更是在枪林弹雨之中。
醒来,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又面临另一个噩梦罢了,不断地一个接着一个。
他有时候醒来,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记忆混乱,一时间不认识这个地方,只能缩在角落里,或者大吼大叫,甚至是砸东西。但这种时候不多,这种不多和他认不出他的儿子的情况同样的少。
严重的时候,他就会认不出他的儿子,甚至以为对方是闯入者,要采取一些暴力驱逐的手段。因此,弗洛伊德也没少挨打,每一次需要弗洛伊德费很大的劲才能让他想起来这是在什么地方,在什么时间,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是常态了。
而这次的梦,桑德兰·弗洛伊德在噩梦当中不断的躲避着,躲避那些杀人的骷髅军队。他们,不!是它们!它们是邪恶的军队,它们穿梭在大地上,游走在各大城市之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于是,他参加了反抗军,他参加了很多次的反抗军,可是每一次都是以惨烈结局告终。
反抗军根本赢不了,因为骷髅军队是打不死的,它们总是会死灰复燃,甚至是借尸还魂,说不定什么时候,战友死去了都不知道,其实身边已经是骷髅军的士兵了。它们做着暗中的破坏,破坏着反抗骷髅军的大事业。
桑德兰因为拥有梦中“过硬”的军事理论支撑,他担任了一支反抗军部队的指挥官。在每一次的战斗中,因为敌人太过于强大,几乎是铺天盖地,他每一次都是输多胜少。战友的阵亡,部队被歼灭,他总是要忍受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痛苦。
下一次,他又成了一个普通人,并且大概记得上一次失败带来的巨大痛苦,然后就忘记了。
这一次,桑德兰·弗洛伊德在火焰山一般炙热滚烫的环境中战斗,这个地方热气腾腾,所有能够见到的地方全部都是红色的、黄色的、白色的,全部都是让人感觉酷热的暑色。
在这里,他不停的流汗。这里没有阴凉之地,这里没有可以让人凉爽的地方,就算在废弃的建筑之内,躲避着不知从哪里射进来的阳光,依旧会是炎热的。
他什么都看不清,眼前几米都是热浪滚滚,扭曲着远方的光线。这个世界是波浪形的,所有的东西都是波浪形的,在动,在抖,在像蛇一样蠕动,所有的东西都在燃烧,包括他自己也在冒着热气,冒着青烟。
一个衣服着火的人从他的身边快速跑过,像一团滑行的火球。
“你要去哪里?这里发生了什么!”
那团火停了下来,对他说:“来了!它们来了!它们会烧掉一切的,快躲,快躲!”
那团火跑远了。
桑德兰·弗洛伊德的冒汗量又加大了,浑身都不舒服。他只能跟着跑,也知道必须得跑,离开这里。
之后的他,继续参加了这里的反抗军。这里的反抗军士兵每一个都是汗流浃背,身体上都是污泥,汗水和空气中的土粒灰尘相结合,搞得身上像是长了石块一样,不仅浑身难受,而且还阻碍行动,每动一下都困难无比。
桑德兰和这里的骷髅军打了交道。他发现它们变成了美式的装备,这个印象还是有的。它们的穿着变得更加先进,身上的装备更加精良,但是它们一个个都是干瘦的骷髅脸,在这样酷热的环境中,它们的皮肉燃烧着,焚烧出阵阵的浓烟。
如果它们靠近,滚滚而起的浓烟就是信号,当它们铺天盖地之时,那就是浓烟风暴席卷大地。在浓烟过后,大地上的一切全都被烧成了灰烬,在橙色的天空下,一片皆是狼藉,灰蒙蒙,雾沉沉。城市在远方的也变成了残烛一般,柔软,融化,弯曲。
他失败了。
浓烟滚过,他就失败了。浓烟呛的他无法呼吸,甚至无法咳嗽。他一直挣扎了很久才跑出浓烟的范围。此时,他身后已经没有人了。又一次的,再一次的,除了他以外,他的麾下所有人全部陷进了浓烟当中,或是死亡,或是异变。
身体上的痛苦是真实的。
猛烈的浓烟风暴一直向着天边而去,向着那边遮天蔽日去了。
回看战场,异变后的战友开始放声的狂笑,或者放声的痛哭,诡异至极。而后他们的皮肤开始燃烧,火花闪过,火焰快速遍布了全身,当皮肤燃烧完之后,烧到肉里就开始变成了滚滚的黑烟。
异变后的人看到了还站在远处的桑德兰,它们向着桑德兰举起了武器,用习惯性的射击动作瞄准他,然后毫不犹豫扣动了扳机。
这又是桑德兰·弗洛伊德的一次死亡,痛苦像是勒紧的渔网,分割着他的肉体。他不断挣扎,不断痛苦的嚎叫。这一切对他来说显得平常,太平常。
紧接着,失重又来了,他从高处坠下,不断下落。
他再次清楚的时候,他正在行星发动机八千米的高处机械地举着锤子捶打着。
之前的,他还记得,他参与了一场战斗,参与了好几场战斗,是和装备先进的骷髅军作战。他每一次都是惨败,每一次都是惨败。而后又忘了。
他只能一锤又一锤的打着,手上没有其他的工具,只有这一个锤子,也就仅剩下了敲打。
在八千米的高度,这里是寒冷的,这里没有雪,这里没有云,云在下方。寒冷像是刀子一般,从各个角度插进了他的身体,但是他只是一个劲地捶打着,直到身体上布满了冰霜,整个人变成了没有血色的雪人,动作一下比一下更僵。
桑德兰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捶打,他知道,他是有理由的,但是具体到为什么,他其实一点也不清楚,只是一味地挥舞着手臂。他的身体本就劳累不堪,这一锤一锤打下去,胳膊像是被人掰断了。
他很快进入了下一个梦境。进入梦的方式,将他撕碎,然后在下一个梦的场景中在组合起来,这是痛苦的。
下一个梦是寒冷的,他在一座行星发动机的脚下,四处都是尸体,还有一些奇特的像是野狼的野兽正在啃咬这些尸体。这里寒冷刺骨,可他依旧在流汗,身上结了一层又一层的冰。
他艰难地离开这里,走了很久之后,他又看到了骷髅军。它们的样子又变了,装备又变了,装备像是冰雕,有坦克,有装甲车,有飞机大炮,它们依旧在地面上扫荡着。
他又一次加入了反抗军,他觉得这次有希望。他就是这么觉得。他的身体依旧在出汗,依旧在结冰,不论在什么地方,他就是这样的,痛苦,朦胧,煎熬。
这个梦,伴随着地震。这是另一个房间中传来的说话声和动静,让桑德兰的梦中充满了波动。因此,他看到的物体都是轻微、快速抖动的。天空,星辰,城市,行星发动机,骷髅军……都是抖动的,大地的抖动更是厉害。
这个梦很长,而且比较的稳定。他在梦中寻找自己的妻儿,走了很多的地方,问了很多的人,但是一无所获。
遭遇战不可避免,他带着剩下的士兵同骷髅军作战。过程是迅速的,甚至是没有的。
他赢了,赢得莫名其妙。在这寒冷无边又黑暗的天空中出现了一道光,只看见在一小山的山顶上站着一个高大伟岸的人,山顶上插着一个巨大的旗帜,一个在这冰冷的色调里十分鲜艳的红旗。
他看到后,就知道这次是他们胜利了。所有人都在庆祝,所有人都欢欣鼓舞。他加入了这个狂欢,这一刻,他身体上的痛苦都最小化了。
但是他再一转身看山顶,高大的人不见了,鲜艳的放光的温暖的红旗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和世界颜色一样的黑蓝旗帜,破损,像是骷髅军打着的旗子,人也变成了一个矮小但是威严的骷髅王。
桑德兰预见大事不妙,转身让大家都撤的时候,身后的反抗军士兵大多都躺在了地上,肢体不全。他们被暗算了。而暗算他们的,就是站在一旁的,已经被异变掉的人,他们皮肤不再燃烧,他们的皮肤变得无比冰冷,没有血色,他们变得更像是鬼,不仔细看难以区分。
他挣扎着,和他们死战。
但是,结果可想而知。
他失败了,失败的很彻底。
这就是他刚才最后的梦了。
门打开之后,那股味道简直难以描述,有汗臭味,有尿骚味,潮湿味,油味,酒味等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这是一个让人难以接受的味道。
桑德兰·弗洛伊德穿的少,上面一个小背心,下面一个短裤,很脏,光着脚,身体干瘦干瘦的,表情和神色就像是一个饥饿的僵尸,他更像是骷髅军的一员。
严告直接吓得站了起来。桑德兰就是向着她扑过去的,她不得不站起来,向着弗洛伊德的方向躲。
桑德兰抬起手指着严告,他努力开口,努力发音,可没有出声。
“老爸?”
弗洛伊德惊讶又疑惑地站了起来。他很纳闷父亲为什么这么突然就醒了,看起来劲头十足。
“你想要干什么呀?老爸?你应该好好休息。”
弗洛伊德去扶父亲。
桑德兰依旧是指着严告,脸上是痛苦又痛恨的表情。
“爸?爸!”
弗洛伊德也觉得那股味道不好闻,想要去关门,但是看现在这个样子,好像情不对。他也很快明白了是这个样子。
桑德兰开口是英文,一股无奈,沧桑,痛苦,悲怆的声音,沙哑又撕裂。
“叛徒!叛徒!你们都是叛徒,你们背叛了我们!你们辜负了我们的期望!你、你们!你们抛弃了理想!真、真是……真理,你们……你们……背叛了,背……”
桑德兰没劲了,声音越来越小,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瘦瘦的腿,显着脚大,一下站不住了,开始向前倒去。
严告没戴耳机,也听的明白“叛徒”这个词的发音。她一步跨过去,帮着扶住桑德兰。那股辛酸的味道直接冲到了她的鼻腔里面,让她脑子犯浑。
“帮我,抬进去,抬进去,你扶一下就好了,我以前……经常这么干!”
弗洛伊德扛着桑德兰进了里屋,严告在后面帮着抬着。
里屋的味道是真不好!
这种味道让严告这辈子都忘不了,这里是那里的浓缩版。
桑德兰·弗洛伊德抓住严告的手臂,眼神凶狠地说:“滚出我的家中,滚出去!滚……滚……”
“好了,老爸,你冷静一些,你需要休息,你这样又要再次感染了!那是很糟的事!你不要胡说八道,这样很吓人的!”
严告没来得及再看看这屋子是啥样,一股想要呕吐的感觉冲了上来。她的胃不受她的控制,一股劲总是往上顶。她跑了出去,跑出了门去。
在楼道中,这里的空气好了很多。
外面有一个孩子路过,看到了严告这副样子,知道她是要吐了,这很常见。
“嘿!嘿!嘿!不要在这吐,我可是警告你了,这里我可是经常路过,你要是吐了,我会让你吃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