态度决定一切。——博拉·米卢蒂诺维奇
一提伤情,吴顺整个人就哼唧着要朝地板滑。
“头也晕,背也痛,还有我这腿……”
“这腿不是你龙哥刚踹的?”
“关键是我这腰……”吴顺躬成虾米状,偷眼朝上觑了觑方蔚然,“哎,方书记你是女的,你不懂!”
龙峤横了他一眼,这小子就滑到了那张塑料凳子上,哼唧声也小了许多。
方蔚然并未留意,她正一页页细看清单,发现吴顺报了全身检查,恨不得从头查到脚,包括——
“色盲和色弱?”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哩。”吴顺唉声叹气,“我一个开车讨生活的……”
再看已经出结果的几项,都是他自述特别严重,却什么硬件问题都没查出来。
方蔚然心下了然。
难怪派出所会通知家属来医院。这小子唯一的外伤是胳膊肘擦破皮,却坚持心肝脾肺肾都要做伤情鉴定,只差把“我想讹人”贴脑门上。纯属给人民警察添乱。
对这种毫无意义的小狡猾,她只觉得普法进村寨任重道远:“知道自行鉴定的费用由谁支付吗?”
“晓得!我个人先垫付,到时候就起诉猪头三他们赔钱。不光验伤费,还要治疗费,护理费,误工费……”
“起诉的前提是法律允许你追究责任。”
“都挨打了,凭啥子不能追究?”一激动,吴顺腰板都抻直了。
“轻微伤以下不构成伤害。没有伤害,对方对你就没有责任,这些费用只能由你自己承担。”
眼看吴顺的腰又朝下塌,方蔚然冷声道:“有没有受伤,是轻是重,只以医院检查为准。”
吴顺长大了嘴巴,过了会儿才懊恼看龙峤:“嗐,龙哥你说你,啷个一开打就先把我踹地上?”
龙峤歪靠着墙玩手机,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吴顺摸摸头,自己开启迷弟模式,喜滋滋向方蔚然解释:“其实我晓得,龙哥那是让我躺平,别起来妨碍他发挥。从小打架他就这样,是不是义气得很?”
方蔚然手指轻轻划动手机,心不在焉听他吹嘘他龙哥多么义薄云天英明神武出手不凡,只可惜站前派出所就在三百米外,人民警察赶来得太快,否则还能听猪头三多喊几声爸爸。
“一打三还能把对方打得嗷嗷叫,就说我龙哥牛不牛?”
方蔚然不予置评,只说:“你没动手,就没什么可担心的——车站附近应该能找到人作证?”
她把检查单还给他:“还没查的项目,不做检查是可以退费的。退完我陪你去派出所调解。”
“那我龙哥哩?方书记你就给他挣个那啥表彰呗,见义勇为好市民啥的。”
“见义勇为恐怕够不上,不过一打三,已经构成殴打伤害多人。”方蔚然垂眼看着手机屏幕,照本宣科,“按律当处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并处五百元以上一千元以下罚款。具体看对方受伤程度。”
“啥子?”吴顺跳起来,一脸不信,“啷个能是我龙哥打人哩?我龙哥还挨了两酒瓶,明明伤得更重!方书记我念书少,你莫豁我。”
这时墙边爆出一声欢快的“win!”
靠在墙上的人懒洋洋换了个姿势。花花绿绿的屏幕光打在脸上,龙峤的笑容毫无对法律的敬畏:“别扯这些没用的吓唬他。走调解呗,要多少钱,给就完事!”
这话让吴顺受到更大惊吓:“啷个能便宜猪头三?!”
方蔚然笑笑:“不愧是国际着名球星,财大气粗。可惜龙先生在国外太久,对中国法律不太了解,有些问题不是用钱能解决的。”
龙峤没说话,也不看她,手机再度响起游戏开场音乐,却遮不住耳边的娓娓道来。
“高铁站前属于公共场合,在公共场合打架斗殴,可能涉嫌犯寻衅滋事罪。这就不再是民事案件,而是刑事案件。”
“这,这又是啥子意思?”急的是吴顺。
“意思是,无论龙先生花多少钱,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是一定跑不了。还可能和聚众斗殴,扰乱公共秩序数罪并罚。”
“五年?!那不行,我龙哥休假完还要回去踢西甲哩!”
方蔚然适时绽出一个“我很遗憾”的微笑,并示意吴顺抓紧时间:“再过半小时,医院就下班了。”
吴顺抓耳挠腮还想说话,龙峤抬了抬下巴:“退你的钱去,别嘈嘈。有没有事我自己能不清楚?”
“龙先生当然经验丰富。”方蔚然附和道,“足球界打架不是同吃饭喝水一样?新闻里常见。”
吴顺看看她,又看看专注游戏的龙峤,一脸“感觉有哪里不对但我真不知道”,突然哎唷一声捂住小腹:“解个手先!”
看着一溜小跑的背影,方蔚然心知他绝不是去卫生间,十有八九是想搬救兵。她弯了弯唇,一句“皇帝不急急太监”压在舌底,苦丝丝的,还带了些陈年旧怨。
眼前忽然一暗,龙峤站在她面前,扯了个笑:“方……书记,真不认识了?”
方蔚然下意识后退一步,声线平稳依旧:“抱歉,刚才真没认出来。”
一个“真”字咬音过重,倒显得心虚。她懊恼地皱皱眉,却见龙峤的眉心也拧作一团。
“你变化也挺大的。”男人声音粗噶,听上去像在找茬,“怎么会在古州?”
“工作。”
“什么工作连吴顺打架都管?”龙峤嗤笑,“我们这地方穷山恶水,怕是发挥不出你的能耐。”
“很多工作,现在我手头就有没完成的。有空再聊。”方蔚然笑笑,转身去观察室外的走廊上找了个空座。
过了一会儿,阴影又一次在眼前落下。
“别坐在风口,凉。”一只手伸向她,自然得就像昨天才这样做过。
可她熟悉的手应该干干净净,小麦色皮肤闪耀着阳光。不像眼前这只,纹满了奇形怪状的图案,像是从某个她全然陌生的世界伸出来。
方蔚然眼睫微颤,一个字一个字敲着虚拟键盘,修改她的计划案。
那只手等了一会儿,悻悻然垂下去。夕阳的余光穿过玻璃窗,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交叠成一个亲密的假象。
“你……”龙峤烦躁地拨拨头发,“你来这儿工作真是自愿的?我是说,家里什么的都还好吧?”
方蔚然敲完一整段才抬头,迎着他的目光微笑:“谢谢关心,都挺好的。我现在是云头寨驻村第一书记,为吴顺这样的群众排忧解难就是我的工作。”
“村支书不是石三叔?”
“不太一样,说来话长。”方蔚然懒得解释,也扯出个关怀故人的笑容,“不如聊聊你?”
她看向龙峤右臂,一层层纱布下隐隐渗出血色。
“你没有麻醉过敏史,为什么不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