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人说盘子里是通心粉,我会小心翼翼地再检查一遍,看到底酱料底下究竟是什么。他们都是擅长制造烟雾的发明家。——亚历克斯·弗格森爵士
没必要。
真没必要。
一个国际着名球星酗酒,同她又有什么关系?
方蔚然冷冷想着。
心底却有一簇小火苗,自从她同龙峤相遇后就一直在缓慢而固执地跳动。吴顺嘻嘻哈哈的解释更是火上浇油。
“喝喝酒,放放松呗。方书记你要理解哈,男人都离不得这一口。尤其他们挝足球的,压力超大。造孽哟,也不晓得西班牙有没有烧烤吃。方书记你吃过我们古州的烧烤没有?嘿,黄喉宝盖猪粉肠那叫个绝,龙哥肯定早就馋坏了!”
“给他打电话。”
冰冷的命令语气听得吴顺一怔,手就朝裤兜摸去。等摸出手机又攥在手里不肯拨号:“今天就算了嘛。龙哥说嘞,他要自己喝个痛快,不带我去就是不想听我嘈嘈。”
“告诉他,不想死就别沾酒精。”
那一股邪火越烧越炽,方蔚然发现根本抑制不住自己的刻薄。
“不缝针还能不消炎?消炎用的抗生素遇上酒精有致命风险——这是基本常识!在国外镀了层金就真不拿自己当普通人类?还是那一酒瓶把脑子都砸没了?”
吴顺听得一愣愣的,艰难地见缝插针替他龙哥辩护:“我龙哥又不傻。头孢就酒,说走就走,连我都晓得,他啷个会不晓得?他既然去喝酒,那肯定是没吃消炎药噻。”
“不用吃。”方蔚然冷笑,“他那种程度的外伤,清创包扎以后就会注射破伤风针和抗生素预防感染。大几率是头孢类抗生素,百分百同酒精产生双硫仑样反应。头痛呕吐,胸闷气短,昏迷休克,你替他选一个?”
吴顺这才慌了神,赶紧拨电话,对方却已经关机。他举着手机,不知所措地看向方蔚然。
“算了。”方蔚然听见自己的声音,又轻又疲倦,就像说过太多遍,“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啷个能算了?我去找!”吴顺抬脚就跑。
方蔚然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颓然挪动脚步。
她不知道吴顺要去哪里找人。不过古州县很小,能喝酒又有足够档次匹配国际着名球星的地方应该更少,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
找到了又怎样?
那家伙向来主意大,胆子更大。他不可能不知道用过抗生素不能沾酒,就是不当回事。
就是老子牛逼天下第一。
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吴顺这种小弟,挨了踹还要赞美他龙哥踹得好,怎么可能拗得过那家伙?说不定还要被灌得天昏地暗,双双需要120。
何必为这种事,这种人浪费时间?她已经浪费了太多。
方蔚然深吸一口气,轻轻摇头,决意把一切抛诸脑后。
入夜后的急诊大厅比白天更忙碌,也更嘈杂。看不了其他科室的病人大量涌入,又赶上不知哪里出了交通事故,观察室早就人满为患。一张张病床在走廊上支起来,病人和家属吵吵嚷嚷,医生护士人仰马翻。
她小心翼翼穿行其间,忽而放慢脚步。
斜对面的病床上躺了个人,以被蒙头,面墙而卧,只有一条手臂横在被子上。
手臂上燃烧着一团黑色火焰。
方蔚然朝那团火焰漠然盯了几秒,确定这一刻自己情绪稳定,绝没有任何与关心、同情沾边的波动。
她逃也似的出了医院大门。华灯初上,小县城处处都是烟火气。榕树成荫的老街上,夜归的行人如倦鸟投林,匆匆去往各自的归宿。
方蔚然在路灯下站了站,一时竟不知哪里才是自己的方向。
几分钟后,她叹息着转身。
医院走廊上,龙峤一头冷汗,双手各用三根手指头捏着纸杯边缘,小心翼翼从饮水处往回挪。人没归位,水先洒了三分之一。他嫌弃地看了眼仍在颤抖的手臂,索性把杯口捏合住,晃晃悠悠走回来。
隔着数重人影就听见隔壁病床的嬢娘在呱嗒:“刚送来时真是吓死个人咾,就这么躺着一抽抽的。我还听到护士讲,他的心有啥子问题。心脏病那可是大事哩,你们家里人千万注意!”
哪个家伙这么倒霉?龙峤还在咂摸,就听见一个温柔但冷淡的回答:“我不是他家里人。”
噢,原来倒霉的是自己。
他急急用肩膀拨开挡在前面的人,仍没快过嬢娘那张嘴。
“女朋友也一样噻。要多关心他,管着他,他才不得乱来。都有心脏病了,还打啥子架噢……”
“也不是……”方蔚然被热心嬢娘抓着手,正以一个不舒服的姿势靠坐在病床边。听见响动,她转过脸来。一脸又无助又委屈还要强作镇定的小表情,被灯光照映得格外生动。
就像许多年前在月光下那样。
龙峤怔了怔,这些表情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懈可击的微笑。
“聊聊?”他听见她问自己。所以不是麻醉带来的幻觉。
“还有啥好聊的。”他烦躁地捏着两杯水想要放下,找了一圈才发现预备放水的塑料凳被一兜东西占据了,于是更加烦躁。
“你又不是我家里人,又不是我女朋友,能聊啥子?”他抬脚踩住凳底那道横杠,作势就要踹翻,“哪个的东西到处乱搁?”
“讲话就好好讲。”隔壁嬢娘不满地拍他,“人家好心好意带了东西来探望,你这个后生好不懂事。”
龙峤瞪着那一兜矿泉水和袋装面包,悻悻然收回脚。
“给我的?”他抽出一瓶水,啧啧道,“谢谢方书记的爱心!”
“吴顺去找你了,晚饭都没顾上吃。”方蔚然平静地说,“麻烦你给他打个电话,别让他把全县城的烧烤摊翻个底朝天。”
抛到半空的矿泉水落下来。龙峤下意识抓握,瓶子却划过他震颤的手掌,重重摔在地下。
“找我干啥?”
“他担心你去喝酒会有危险。”方蔚然扫了他一眼,谴责之意不言自明。
龙峤俯身捡起瓶子,把这瓶不属于他的水粗暴地塞回塑料袋,接着粗暴地按动手机。
电话那头吴顺的声音还带着喘,让他的心情更加恶劣。
——知道,没喝酒。
——你管我在哪?大夫让我静养,安静你懂?
——不用,你自己爱吃啥就买,对,我请。
——滚,浪你的去!
挂断电话,他又给吴顺qq转账一千块,把手机屏幕怼到方蔚然眼前:“可以了?”
方蔚然的视线落在重新包扎的手臂上,知道纱布下是已经缝合的伤口。心底滋味一时难言,既惆怅自己一句嘲讽就让这个人打破誓言,又恼恨这个人太容易打破誓言。
她有意再嘲讽两句,细眉却不由自主拧起:“局部麻醉的反应这么大,还需要留院观察?”
“正常。打过麻药你就知道,血管收缩调节什么的,多喝热水就行。”龙峤嗤笑一声,抡了抡胳膊,显示自己生龙活虎,“我都说了没事,国内大夫就是胆子小。”
“心脏也没问题?”
“别咒我,还要回去踢比赛的。”他大剌剌把自己摔向病床,眼看着方蔚然避之不及地起身,“就算有问题,我有的是钱找护工,用不着方书记献爱心。”
他四仰八叉躺在那里,听着床边细碎的响动,知道方蔚然离开了。
隔壁嬢娘看不顺眼:“抻抻抖抖个后生,生了张嘴讲不来话,活该没人管。”
龙峤咧嘴一笑,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