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同理心,就不会有开心,这是人和人的基本关系。——若泽·穆里尼奥
龙家茂垂头丧气,到底跑完了十个来回。
明知道已经落败,还能坚持不懈,这倒是个有毅力的男人。方蔚然对酒鬼的印象有所改观,走上前提醒他刚结束剧烈运动,不要站在原地不动,更不要急着喝酒。
“管天……管地,管不到老子……”
一句话带着大喘气没说完,被龙峤打断:“她是领队,想拿补贴就听她的。”
龙家茂大惊,气都忘记喘了:“钱不是你出?”
“我出钱,她管账,她是领导。”龙峤推他一把,“绕鼓楼慢走两圈再回来。”
龙家茂耷拉着脸,把刚拧开的酒葫芦又塞好:“反正我跑完了,讲好的你要管饭。”
“管。”龙峤转过身来招呼周礼,“周大夫一起,能吃牛瘪不?”
“不必。”周礼面色冷漠,“我不想影响胃口,也不会加入球队。”
“赢这一次就够了?”龙峤惊诧挑眉,随即啧啧道,“也对,他第一次跑这个,不比你有经验,往后都在球队练起来就不一定了。”
“激将法没用。”
“我是想给你一个能经常赢他的机会。”
“赢了那种人又怎么样?没有意义,纯属浪费时间和精力。”周礼转了转脚踝,不耐烦的表情分明在说他正在为刚才冲动之下的“浪费”而后悔。
龙峤捏了捏拳头,心想难怪这小子能和方蔚然走得近。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张嘴闭嘴全是意义,这会儿站在这里聊天没按个秒表计费就算在做慈善。
他越发看这小子不爽,然而这小子盘靓条顺又有运动经验,考核时绝对是个加分项。
内心正在人天交战,眼看着一瓶矿泉水递进周礼手中。
方蔚然递的。
“赢本身就是意义。”方蔚然面朝周礼,浅笑盈盈,“你不赢,就是让别人赢。你不进球队,就是让别人在球队里逞威风。你不去占领更衣室,就是让油灯和药酒去占领更衣室。”
周礼拧开瓶盖,一言不发。
龙峤目光沉沉地盯着那瓶水看了会儿,蓦然觉得转身走到箱子旁抽出一瓶水,粗暴地用牙咬开,水一霎喷出湿透前襟。
龙家茂和周礼的比赛太过精彩,让村民津津乐道之余,也让不少有心报名的人打起了退堂鼓。整整一上午,只有四五个人做了这个pro测试,成绩是肉眼可见的糟糕。
到了午饭时间,看热闹的人都散了。石大力搓着手,又一次向龙峤提出:“不管咋说先把队伍拉起来,不行的再慢慢练。转眼就是五月,五月一过就是六月……”
“我有数,你放心。”龙峤抽掉锦绳,揭开四四方方的竹编饭盒,眉头一皱,“只有这些?”
这顿午饭由村委会提供,其实就是妇女主任吴银妹的手艺。每只饭盒里满满当当压着糯米饭,饭上盖着几块红艳艳的腌鱼和腌肉,还有几样酸笋酸菜。侗家人的午饭一贯如此,简单又耐饿。
“晓得晓得,运动员的伙食要健康。你那份是单独准备的哩。”吴银妹一边笑,一边从背篼里变魔术般变出一袋东西。
一眼瞥见熟悉的纸袋和纸袋上熟悉的标志,龙峤楞住。
他知道这家店离寨子有多远。当初吴顺载着他穿过县城时,这个标志在车窗外一掠而过。吴顺开开心心同他讲,古州现在洋气了,他有时候跑单跑得好,就会奖励自己吃个汉堡:“双层吉士,吉利!”
“昨晚让吴顺捎回来的,一个牛肉一个鸡肉,健康着哩。”吴银妹把纸袋递到他手上,袋子上沁着水汽,摸着还挺烫,“刚在灶上蒸好,同糯米饭一起蒸得透透的,热乎得很哩。”
这时,她才注意到一旁埋头看平板数据的方蔚然,不安地呀了一声,求助般望向石大力:“怎么方书记也在?我没有给方书记准备哩……”
方蔚然笑笑,还未说话,面前就沉甸甸落下一个纸袋。
“吃这个。”龙峤说,又用很低的声音飞快补了两个字,“不辣。”
下一秒,纸袋就被递还给他。
“龙教练别客气。”方蔚然淡淡说,“也别辜负为你特别准备的心意。我胃口小,跟着大家随便吃点儿就好。”
龙峤慢吞吞撕开软烂的包装纸,纸上还沾着米饭粒。吴银妹在一旁笑眯眯解释:“干净着哩,我都没打过。”
看见露出来的食物后,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由于在纸袋里过度加热,汉堡已经软塌塌得看不出本来面目,融化的芝士糊得污七糟八,黏哒哒地沾住龙峤的手指。
“啷个回事,是我没弄对么?”吴银妹急了,手捏着襟边直卷。
“好吃!”龙峤狠狠咬下一大口,发出含糊不清的赞美。
看他这急切的吃相,吴银妹总算松了口气:“你喜欢吃这个,下回我自己做发面饼给你蒸,牛肉鸡肉都有哩。调得酸酸辣辣,肯定比这黄不拉几也不晓得是啥味儿的更好吃。”
这时吴彤已经在桌上把三只竹饭盒打开列好,手握着三双筷子要分发又犯难:“石支书,筷子也不够哩。”
“等着,我回去拿!”吴银妹转身就走。
“不用麻烦。”方蔚然说,“我回去吃了下午再来也一样,路又不远。”
石大力也叫吴银妹别来回折腾:“用啥子筷子哟,糯米饭就该抟起来吃才香哩。”
他让吴彤把筷子分给方蔚然,自己拿矿泉水冲了冲手,从一只饭盒里抓起把米饭,三两下就捏成了个紧实的饭团。
“方书记莫介意哈,我们侗家从前就是这样吃哩,比用筷子香。”他瞪了吴彤一眼,“现如今年轻人都不晓得这传统咯。”
“我知道,这叫吃抟饭。”方蔚然看着石大力手上的饭团,“我也能试试吗?”
龙峤站在对面,看着他印象里不沾一丁点儿尘埃的人,小心翼翼把手指伸进米饭,抓取,揉捏,搅拌,笑着问“是这样吗?”
沾一丁点儿辣就眼泪汪汪的人,给自己捏了个覆满糟辣的饭团,吃得还很香。
吴彤,甚至周礼也犹豫片刻就抛弃筷子,热热闹闹吃起抟饭来。
他独自啃着汉堡,食之无味,又似有万种滋味古怪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