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必须检讨自己，我们必须改进。——费尔南多·托雷斯
方蔚然明白他的意思。
“我知道体能很重要，可纯体能训练太辛苦，也太枯燥，很容易让人打退堂鼓。”
“这就叫辛苦？”龙峤轻蔑地弹了下舌头，“说他们是小学鸡，你还真把他们当小学生。”
方蔚然忍不住提醒他：“当年你也不喜欢体能训练——‘埋头跑圈有屁用，技术流才是王道！’如果没记错，这是你的原话。”
“是我说的。”龙峤耸耸肩，“所以后来我花了两年时间为这句话买单。知道被卖去西班牙的头两年我都在做啥么？练体能！”
他忽然提高了音量，说给她的同时，也说给古井旁正竖起耳朵的某些人听。
“每天五个小时起步，除了体能别的啥都不让碰，除了水煮鸡胸肉就是水煮蛋。好不容易逮着个练习赛替补的机会上场，在场上跑了不到五分钟就被撞倒。”
方蔚然注意到，说话时他眼神中闪过一丝阴郁。
“技术是王道，但首先双方的体能要在同一水平线上才有资格比较技术。”
“教练说得对！”吴顺带头鼓掌，双手狂甩水珠。
然而响应寥寥，只有他的堂兄吴展鹏和从来拥护领导的杨八一如他一样热烈真诚。
“不服气？”龙峤勾了勾手指，“就这个周末，快乐西瓜王要和人打比赛，带你们去看看别的球队在场上是怎么跑的。”
一提要去看比赛，古井旁又是一阵兴奋的喧哗。
方蔚然静静看着龙峤同他们说话，在杨有财来向领队请示能不能带两箱运动饮料去现场“友情价”出售时，她还微笑着回答了几句，心思却早已飘远。
在西班牙的头两年，他就是这样度过的？
明明是在国内崭露头角的新秀，还差点儿拿了金童奖的人。那样巨大的落差，恐怕比日复一日枯燥的体能训练更折磨人。
以她对这个人的了解，从他口中说出的辛苦，恐怕只有实际经历的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
仅仅只是上场五分钟后撞倒了那一下吗？一定不可能。只是一次两次的摔倒，绝不会让狮子低下骄傲的头。
想起在医院瞥见到的那些陈年伤痕，方蔚然心下黯然。
她一直以为他的职业化球员之路走得顺风顺水，即使现在没有特别惊人的成就，也不会比任何一个出国镀金的球员逊色。
她从未想过……
那又怎么样呢？另一个她冷冷打断道，是好是坏，这条路总归是他自己选的。从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他的一切就已经和她无关。
“龙教练。”方蔚然叫住龙峤，“我们的讨论还没有结束。”
龙峤挥挥手，打发他的队员先走：“石材生带队，他知道地方在哪里。别忘记带上铲子耙子。”
等人离开，他转过身来，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认真模样。
“我的意思是，在体能训练之外，也应该让他们接触足球。”方蔚然说，“现在球队一共有十名队员，其中完全没有接触过足球的有周礼，龙家茂，杨八一，吴展鹏，吴顺……”
“吴顺小时候给我守过球门。”龙峤插话，被方蔚然安静地看了一眼，双手举起，“行吧，五六岁时不算。”
“石材生和杨有财只是少年时短暂接触过几年足球，完全没有经过专业训练。杨亚军和杨宇航虽然有过专业训练的经历，也很久没碰球了。”
“这里至少有一半人是冲着你这个国际着名球星的名头来的。他们向往的是和你一样的成功，受人瞩目。他们需要接触足球，培养踢球的兴趣，才能坚持下去。”
“兴趣？”龙峤笑得轻蔑，“这是球队，不是儿童乐园！”
“兴趣是最好的导师。我查过，完全没有基础的少儿足球训练也是从接触球培养兴趣开始。”
“你又查过。”龙峤蓦然朝前跨出一步，贴近她低下头，目光炯炯落在她脸上，“你说过，球队训练听我的，又这么不相信我？”
“我没有不相信。”方蔚然别过脸。
“你耳朵尖红了。”龙峤啧了一声，“还是这么不习惯说谎。”
方蔚然羞恼地捏起手指，尽量面不改色地重申：“发现球队存在的问题，解决问题是领队的工作。你已经当了近一周的教练，就一点没觉察出他们对现在的球队不够满意？”
“我不需要他们满意，他们也不需要兴趣。”
龙峤总算同她拉开了距离，双臂抱在胸前说：
“时间有限，每天练体能至少能让他们看着有速度有力量，上场不至于一冲就倒。”
时间有限……
方蔚然尽量不在这时候思考，这个有限是指队员能用于训练的时间，还是某个教练留在球队的时间。
她只想赶紧解决问题：“时间可以调整。我建议保留长跑，折返跑等必要的体能训练。早晚提踵几十个，高抬腿交叉跳一百下，直腿跳五分钟这样的练习改成颠球运球。”
每个私下来向她投诉训练枯燥的人，都举了这三项训练为例，可见民怨之高。
“不行！”龙峤一口否决。
“为什么”
“你没查到？”龙峤的语气莫名含酸，似嘲讽又似哀怨。
一瞬间，方蔚然有些失神，仿佛看见某个同样酸溜溜的少年从十一年前的夏天穿越而来。
她深吸一口气：“专业方面我不了解，只能通过查询资料学习，免不了会有错误和遗漏。所以是在真心向你请教。当然，你完全可以拒绝。”
沉默片刻后，龙峤瓮声道：“这三样练习都是同一个作用——练跟腱。”
他解释说，运动健将的跟腱往往粗长有力，这样跑得更快，爆发力更强。亚洲人很多天生小脚踝，跟腱短，所以要通过练习来提高跟腱的韧性和力量。
方蔚然了然点头：“既然这样，我建议你同他们聊聊。”
“嗐，有啥好聊的。难道说本教练跟腱将近三十厘米，比你们长多了，当年也没少练这三样？”
龙桥说完瞟瞟方蔚然的脸色，速度道：“我懂，有时候是要换换方式。今天就换了。方领队，想去现场视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