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的胜利取决于人的精神和毅力。——让·阿马杜·蒂加纳
比赛的第九十分钟。
山呼海啸般的口令声里,一声清脆的哨响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又是如此的振聋发聩。
仿佛被按下什么神奇的按钮,有盛哥脚下一个趔趄,颓然停下脚步,整个人就虚脱地朝前倒下。
多亏龙家茂眼疾手快,将他一把搀住。同他一起参加比赛的几个兄弟,还有他的家人朋友一拥而上,又是担心又是夸赞地将他团团围住。
与此同时,一群小崽从树上跳下来,欢呼着扑向芦笙坪的最外圈。他们的石校长却突然变得又聋又瞎,既没有看见他们,也没有听见哨声和吴顺的高声呼喊。
他跌跌撞撞继续朝前,半跑半走地进行了一小会儿。
最后这几十秒,大约只移动了十米,却是无比艰难的十米。
等他停下来时,整个人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藏蓝色t恤的前胸后背渗出白花花的汗渍。之前被龙峤表扬控制得很好的呼吸,眼下节奏已经乱得不成样子。
他大口喘着气,软绵绵的挂在周礼的手臂上,像个麻袋一样被拖着前行。
“我石哥太猛了!”吴顺跑过来要给他一个胜利的拥抱。
手中喇叭动了动,被石材生有气无力地拽了过去。
一切热闹喧嚣之上,忽而响起一个虚弱但清晰的声音。
“是我赢了。”石材生缓缓说,“多跑了……半分钟。”
“对,是我石哥赢了!”吴顺抓过喇叭,大声宣告的这个结果,“我们足球队公平得很!我龙哥眼光好得很!”
这是一个毫无争议的结果。
芦笙坪上几十双眼睛看得真真切切: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村小学石校长,真的跑赢了牯牛般强壮的有盛哥。
有盛哥本人头一个心服口服。
“石校长,你也太狠嘞。居然连个打平手的机会都不给我。”
他喘着气,佩服地朝石材生肩头砸了一拳。
力气都在刚才的跑圈里耗尽了,所以狠人石校长只是轻微摇晃了一下,又扶着树干站稳了。一群小崽抱着毛巾、扇子和水壶,围着他叽叽喳喳怀备至。
有盛哥家的小崽没抢到道具,一边掀着自己的小衣摆给石校长扇风,一边冲自家阿爸做鬼脸:“嘿嘿嘿,我就晓得你比不过校长!”
“比不过,是比不过。”有盛哥叹气,“比了这一场,我是真服气了。挝足球果然还是得你们这种狠人搞,五百块钱确实不好挣。”
“你说的这叫啥子鬼话哟。”有盛哥的媳妇白了他一眼,给他擦汗的毛巾重重拍了一下,“人家石校长会像你一样被钞票糊了眼睛?”
“所以说,石校长啷个这么拼?”有人好奇追问。
石材生慢吞吞将黑框眼镜重新戴上,露出一个寨里人见惯的和蔼笑容。
“不能输,输了没面子,小崽们往后就不服我讲道理了。”
“咋可能!”一个小崽抱着他的腿扬起小脸,“石校长就是我的偶像!”
下一秒,更多的小崽加入了争夺偶像的行列。小的吵成一团,大的笑成一片,篝火周围热闹得让好几个阿婆都红了眼圈:“还以为是在过年哩。”
石大力拿过吴顺的大喇叭,趁势向全寨做了一番思想工作。大意是国际着名球星回乡支援家乡建设不易,大家要相信球队,支持球队,云头寨的明天更美好!
方蔚然交还了眼镜,就被一群小崽挤出了人群。她有心想找个安静的角落,刚转到鼓楼背后,无意中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杨国庆?”
听见方蔚然叫他,蹲在角落里的杨国庆浑身一抖,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方蔚然也不问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只说:“快去那边集合。今晚的训练,还是由杨八一带领大家。”
杨国庆猛一抬眼,眼神中充满惊诧。
只是不知道他是在惊诧今晚还要训练,还是在惊诧方蔚然居然只是对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你不是要淘汰我?”
“如果你不合适呆在球队,那是会被淘汰。”方蔚然心平气和地说,“刚才的比赛你应该看见了,石材生已经证明龙峤的眼光没有问题。我希望你和石材生一样,也是因为有球队需要的优点才被龙峤选中的。”
她打量着这个蜷缩在阴影里的男人,语气中多少带了些怜悯:“你可以对我有意见。也可以不配合我的工作。但是没必要因为反对我,而浪费自己表现的机会。”
她转脸看向芦笙坪上正在欢呼庆祝的的人群。
“我赢不了的。”杨国庆也看着众星捧月的石材生,“石校长有能耐才会被选进来,我不是……他会选我只是想救我。”
方蔚然诧异皱眉。
杨国庆将脸埋进双手间:“我不是有心同你作对……我是不能输。他们都输得起,我输不起。输了就不能留在球队,不能留在球队,我这双手就保不住。”
他说得语无伦次,也不等方蔚然追问就跑了。
方蔚然听得莫名其妙,便想问问龙峤。低头去看手机,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视频通话已经结束。
几分钟前,就在芦笙坪上响起石材生声音的同时,龙峤像个老干部似的发来一串鼓掌+鲜花+烟火的系统表情。
然后就消失了。
微信窗口的另一头,龙峤念念不舍地摁熄屏幕。
“忙完了?”
不远处,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朝他招了招手。如果杨有财在场,一定会立刻认出这个中年人正是古州县的某位知名企业家,也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足球爱好者。
“不好意思陈总。”龙峤把手机塞进裤兜,“球队的事。”
“西班牙那边?”陈总理解地点点头,“算起来西乙也快开场了,你打算啥时候回去?”
“不急,在这边还有事。”
“是不急,好戏都是压轴的。”陈总满面笑容地领着他朝前走,“好比今晚这场比赛能请到你这位大球星。刚才我把我们的合照发给老爷子了,可把他高兴坏了。”
穿过下穿隧道,龙峤下意识眯起眼睛。
天空已是漆黑一片,却有雪亮的灯光从头顶照下。
标准足球场的灯光,照得他双眼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