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想成为一名巨星，那么光有球技是不行的，你必须懂一些人情世故。——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
“龙峤不拍。也是没法子，他现在还在休假么，说是上了报道被他那啥单位晓得了不好。”
不能让“国际着名球星”在县城媒体上亮相，石大力的皱纹里写满了遗憾。
方蔚然明白，没有哪个俱乐部会乐意球员在合约期间参加同类比赛，无论是以教练还是其他身份和别的球队搅在一起。
她只是略感诧异，当初她试图用这个理由劝退，龙峤满不在乎。现在却突然谨慎起来，哪怕他们都很清楚，“三宝杯”只是一个微不足道，消息甚至不会传出黔东南州的村级比赛。而且不涉及商业性，完全可以用家乡公益来解释。
如果真想低调，为什么还要给石大力出主意，找媒体？
隔着不断被自动投出的球影，她看向远处正在大吼大叫指正动作的男人，眼睛微微眯起。
“我也低调。”方蔚然说，“我这个领队原本就不管训练的事，拍现场指导训练的照片不合适。多拍球员，他们才是主角。”
“那怎么行？”石大力急了，“龙峤不拍，你就是门面。你是驻村第一书记，有你带领球队，那意义可不一样。”
他把方蔚然拉到一边，压低嗓门，语重心长地劝诫：“不单是对寨子有好处，对小方书记你自己更有好处哩。你们驻村干部的年中考核不也就要来了？你那个侗布工坊还没开张，算不得成绩。球队可不一样，龙峤讲嘞，肯定能拿个奖杯——这当然是你领导有方！”
见方蔚然提起考核时神色微变，却依然不为所动，石大力叹了口气：“小方书记，原本我是不该多嘴的，实在是看你待寨子诚心诚意，才想跟你讲句掏心窝子的话。虽然比不得你是正经的国家干部，到底不会白白多吃了几十年的饭嘞。”
方蔚然嗯了一声，静静地听他说下去。
“我们做工作，做了啥子不算数。要让领导看见你做了啥子才算数哩。”他盯着方蔚然，似乎在用眼神问她听懂没有。
方蔚然懂了，也明白石大力是真心在为自己着想。
驻村之前，她也见过别人驻村。有位同单位的前辈在村里勤勤恳恳，做了修路、改扩建、大棚蔬菜一堆实事，回单位汇报却没有任何水花。
后来也不知得到哪位高人指点，他找到一家省级媒体发了一篇个人报道，尽管字数不多，却是实实在在的省级宣传。报纸一放，不仅所驻的村子和本单位领导高兴，年底考核还给单位加了分。后续就是单位内部、州里分别通报表扬，还成为方蔚然这一批驻村干部培训时的学习榜样。
据说那位前辈还在驻村，现在能聚集到的资金和资源远远超过从前。
她当然认可宣传的重要性，毕竟从人类学角度来看，大众传播是使人类群体变成人类社会的关键力量。
她只是不喜欢虚伪和摆拍。
“我做的都是一些基础的管理工作，球队的成绩应该归功于龙教练。”
“嗐，他又不需要！”石大力一摆手，“那小子早就说过，球队搞出成绩算你的。”
方蔚然闻言一愣。
石大力拍拍脑门，不再往下说，只催着方蔚然去拍照：“就当支持球队工作。不拍指导训练的，那也可以拍你关心球队的样子哩。”
别说，石大力的确没白当这么多年的村干部，指挥起拍照来很有一套。
在他的指挥下，方蔚然先是认真聆听了吴家兄弟反映情况，又亲切地给龙小猫整理训练服，最后还掂起颗足球细心检查。
忽然只听石大力喊了声：“龙峤过来！”
“过来干啥？”龙峤走近时，脸上还带着未消的余怒，显然刚才的动作指导并不顺利。
“拍照呗。”石大力正拿着吴彤的手机查看拍好的的照片，“一个领队，一个教练，平常工作肯定要交流哩。莫担心，主要是拍方书记，你就露个侧脸啊后背，低调得很。”
“没问题。”龙峤飞快回答后才看向方蔚然，“方书记有问题么？”
方蔚然很平静：“我也没问题。”
“oK，等我两分钟。”
龙峤说着就大步朝林外走去，石大力赶紧叫住他：“你干啥去？”
龙峤笑着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练习服：“我去洗一洗。这一身臭烘烘的怪难受。”
“拍照又拍不出味道。”石大力直摇头，“这小子，从前一条补丁裤子能从年头穿到年底。出国一趟变臭美嘞。”
龙峤从溪水里打了个滚回来，发梢还滴着水珠，全身上下洋溢着冷冽的清水气息。但他一靠近，方蔚然的眉毛仍然不由自主地拧起。
不是因为汗臭。
夏天训练，饶是林子里阳光不算炽烈，也足以让人人身上都结出一层盐花。汗水很容易洗去，想要消除烟草和酒精的味道不太容易。
在石大力的指挥声里，她抬起眼，佯装是在同他争论，目光落在数日不见，莫名深陷的眼窝处。那里泛着一片青灰，似乎是睡眠不好，压力很大的模样。
压力？
那只是一场只要参加就有奖杯的比赛，方蔚然实在想不出龙峤还能有什么压力。
或许是药物依赖又加重了。
“别总皱着眉，别人看见该以为球队有问题了。”龙峤低声说。
方蔚然定了定神，扬起一个浅笑，开始了镜头前的表演。
两天后，石大力心心念念的预热宣传终于见报。只是位于第三版下方的巴掌大一块，标题是《最穷村寨成立足球队挑战三宝杯，幕后高手功不可没》。
既然见报了，内文该点的也都点到了，石大力对“最穷”两字并不介意，只是遗憾他指挥吴彤拍了近几十张照片，最后刊登的只有两张。
一张是全体球员的大合影，一张是方蔚然半扬着脸，眉峰微簇，忧心忡忡地望向对面的男人，而男人只有个背影，看起来高大健硕，倒很符合下方哪一行小字说明——“幕后高手正在部署战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