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挫折是足球中的重要组成部分,现实是,无论你多么努力去避免,你都知道挫折肯定会发生。——尤尔根·克洛普
方蔚然去找吴彤,却被告知人已经自己下山,练习服也丢在了“更衣室”。
“等训练完我打也要把那小子打去道歉,一定把人劝回来。”杨八一承诺。
方蔚然摇摇头:“强按牛头喝水可不行。”
她重复了《云头寨足球队暂行管理办法》第七条:“杨宇航是你亲生的崽,也是你的队友,都要相互尊重,不要总是对他动巴掌。”
杨八一有些愣神,旁边有人叫队长帮忙他就过去了。
方蔚然缓步走到“更衣室”前,看着被金钱装点一新的岩石空当。竹地板上乱七八糟堆叠的衣服鞋袜仿佛一个不详的暗喻。
她后悔了。
不应该为侗布工坊和其它她说不出口的原因,对球队和龙峤放任自流。现在这里果然如龙峤和石大力希望的那样,看上去挺好。
也果然如她担忧的一样,问题重重。
手背忽然被轻轻碰了两下,凉丝丝的带着些潮气。
是龙小猫不声不响地挨了过来,在溪水里洗得干干净净的小手捏了颗野果递给她。
“我没想赶他走。”龙小猫低声说,语气里难得带了些惶恐,“我只是想上场比赛。”
“和你没关系。”方蔚然接过野果,“这么辛苦的训练能坚持下来,还能和成年人抢球,你很厉害,他们都知道的。”
龙小猫的眼睛亮了亮,叫道:“这个果子要先把皮撕了,像这样……”
吴彤没有回家。方蔚然扑了个空门,走了几步就看见对面风雨桥上走下来个姑娘。浅蓝衣衫,乌黑长辫,是树生阿公的孙女杨晓丹。
这是个看起来文文静静,在路上遇见打个招呼都会脸红的腼腆姑娘。出乎方蔚然意料的是,两人相互打完招呼,杨晓丹竟然主动开口,问了句:“方书记,你是不是来找吴彤哥的?”
方蔚然点点头,若有所思地打量过去。
少女双颊微红,很难说是因为天气热走路急,还是别的原因。知道吴彤不在家后,她眼底闪过的那抹担忧也不容错认。
方蔚然想起,当初第一个一大早来古井洗菜,等着球队晨跑到井旁休息时给球员分黄瓜的腊咩,也是这个腼腆的姑娘。
这些天来,来井旁蹲守球队,同球员说笑的腊咩不少,来来去去,始终不变的仍是这个腼腆的姑娘。
她一直猜测,在球队里一定有个吸引杨晓丹的人,吸引力强大到足以让她克服自己的腼腆。
也听过寨子里乱七八糟的传说。说是龙峤外出多年,回来也没带个老婆孩子,树生阿公很不满意,正在给他安排婚事。又说杨家和龙家早年是订过娃娃亲的,大孙女跑去了省外,小孙女不是还在么。
听见传说时,方蔚然觉得自己情绪稳定,没有任何想法。
现在发现杨晓丹忧心忡忡地朝吴彤家小楼张望,倒是莫名其妙松了口气。
“我晓得有个地方,他说不定会在那里。”杨小丹说话时,手指轻轻绞着襟边。
那个地方离寨头不远,但要顺着溪水一路朝山下走,走的又是一条已经废弃的老路。破碎的青石板早已被草莱湮没,是方蔚然从未涉足的方向。
不等她提出请求,杨晓丹便主动转身走在了前面。一个生性腼腆,一个心事重重,两人沉默着走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杨晓丹细声细气得开口。
“吴彤哥很聪明的,也很努力地在学了。要是这回没考好,你们千万莫要怪他。”
没考好?
方蔚然一挑眉,意识到杨晓丹担心的同自己不是一回事。
“吴彤那个初级会计师考试的成绩已经出来了?”
杨晓丹点点头,又赶紧解释:“我没看见分数,我是猜的。因为……吴彤哥这两天,心情不好。”
她领着方蔚然朝前走,天黑了,路还很长,草丛里的蝈蝈和金铃子一声长一声短地叫着。寨子的灯火被她们抛在身后,在夜色和静谧的双重保护下,杨晓丹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她给方蔚然讲吴彤有多聪明,小时候他们不会做的题,家长也不会做,都拿去问大几岁的吴彤。只消看一眼题目,就能讲得明明白白。
吴彤小时候生病,两条腿不一样长,注定是干不了重活,出去打工也被嫌弃的。寨里人早先会笑吴家爸妈砸锅卖铁给他治病,会劝他们放弃这个孩子,趁着年轻再生养个健康的孩子,往后也好继承家业给他们养老。
后来就没人再笑再劝了。因为吴彤很争气,比寨里健康的孩子都优秀。
如果去了吴彤家一定被惊住,堂屋的三面墙都被奖状贴满了。从小学到高中都是第一名,优等生,寨里人都讲他一定能去清华北大。他们不知道清华北大是怎样的学校,只知道那一定是最好的。
吴彤并没有考砸,那年他是全镇的第一名。
也是在那时候,寨里的人才晓得:即使是那样好的成绩,也去不了清华北大,甚至去不了省城的好大学。只能读一个很普通的大学,完全听不懂是搞什么的专业。
毕业后,那样优秀的吴彤居然找不到工作,还因为找工作,让吴家阿妈卖药材攒的一万块钱被骗光了。
当年他离寨时有多风光,回寨就有多狼狈。
山外的工作找不到,山里的农活也不会做,还成了一个话都说不清楚的结巴。最后还是寨老们心肠好,安排他在村委会工作。
寨里人没笑话,是可怜吴家阿爸阿妈多年的心血全白费,就好比天天好粮好草养了头不长肉的猪。
“刚回寨那段时间,吴彤哥也和这两天一样不爱讲话,不爱见人,我就怕……”杨晓丹将辫梢咬在唇间,将各种担心咽了回去。
她们终于来到“那个地方”,是一间荒废的护林员小屋。远远看着窗户透出光亮,吴彤应该就在屋里。
“应该是在读书。”杨晓丹轻声说,“吴彤哥不开心的时候就读看书。都说他读书没有用,可是……”
她注视着那点儿暖黄的光,温暖柔和的眼波让方蔚然完全明白她没说出口的话。
“我就喜欢他读书的模样。”
杨晓丹停住了脚步,似是已经完成了使命。方蔚然却改了注意:“你来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