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踏上了追梦之旅,但孤身一人的我很容易迷路。——亚历山大·帕托
一旦承认自己就是这么个糟心玩意儿,事情就简单多了。
龙峤推开玻璃门,做了个手势:“太晚了,你先休息。附近有家酒店不错……”
方蔚然靠着栏杆一动不动:“自作主张这个毛病,你是真改不了。”
对上她凉飕飕的目光,龙峤赶紧:“明天,明天你想知道什么我都招供。对不起,我只是……”
“为我好。”方蔚然嘲讽地拖长了声气,顿了顿忽然道,“十年前,我做过许多噩梦。”
有的梦里,龙峤去踢野球赚钱,重伤后被黑心老板丢在大山里活活等死。
有的梦里,龙峤在球场上和人争斗,从抢球变成群殴,摔倒在地再没起来。
有的梦里,龙峤走在羊肠小径上被山洪冲走。
……
她讲着讲着,忽然笑了一声:“知道最讨厌的是什么吗?不是做噩梦,而是睁眼以后发现这不过是个梦。不管我在梦里像拼图一样把你找到多少次,我都知道,你最后一定,一定会消失。”
“他人即地狱。”她继续笑,多少带了点儿咬牙切齿,“谢谢你为我好,那么早就教会了我。”
从方蔚然开口时,龙峤就一直沉默听着。听见她这样说,僵硬如冰冻的手指轻轻抽搐了一下,整个人才从那些感同身受的梦境中抽离。
“对不起,我……这次不会消失,真的。”
方蔚然嗤笑一声:“我不相信你,就像你当初也不相信我。别不承认!但凡你有一点儿相信我,就不至于……”
不至于什么,她咬住牙没往下说,眼圈慢慢红了起来。心想要是龙峤敢再说一次“对不起”,她怕是绷不住这冷若冰霜的成熟姿态,高矮要扇一巴掌出去。
好在龙峤沉默了。
这沉默又让方蔚然感觉无力,甚至有点想笑:自己为什么要来这一趟?真是毫无意义。
她低语一声“算了”,快步从玻璃门中走出去,一路冲向大门。
门把手转了转,被龙峤的手猛地压住。
“你去哪儿?”
“酒店。”
“哪个酒店?”
“这和你没关系。”
“我送你。”
“不需要。”
“需要!”龙峤拽住她手臂,“别跟我争这个。现在这么晚,你人生地不熟的情绪又不好,让你自己走?不可能,我放心不了!”
回答他的是脚背上重重一跺。
“不放心?你也有心这种东西?”方蔚然嘲讽地问,“你潇洒地说走就走,考虑过任何人吗?当年的事不提,就说现在。全寨人都被麻章村笑得抬不起头的时候,你的心在哪里?”
“不需要我了。”龙峤低声解释,“已经有保底奖杯,我在不在都一样。”
“不需要了就离开,你真伟大,真英雄,真——虚伪!”
她冷笑连连,一堆形容词朝龙峤身上砸:“虚荣!狂妄!自以为是!莫名其妙!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擅自决定‘为你好’!”
“对不起,我……”
“你闭嘴!”方蔚然那一巴掌到底扇了出去。
她声音发抖,气势汹汹的模样能让认识她的每个人跌破眼球。
“你不是为我好,也不是为寨子好。你只是在假装自己很成功,成功得能拯救世界——就像你崇拜的那些球星一样。其实你根本拯救不了!你只会逃跑,每次都给自己理由逃跑。你说,除了逃跑你还会什么?”
龙峤脸上顶着红印,小腿挨了几下踢踹,总算是把人从门前带开。他有的是力气,双手却不敢用劲,甚至不敢过多碰触方蔚然,既担心失手把人弄伤,又觉得自己实在厚脸皮。
“别激动。先坐下休息会儿,我叫个宵夜……”
“我们是能一起吃宵夜的关系?”方蔚然从他臂弯挣脱,朝大门走时又被拦住。
砰的一声响动,为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按下k暂停键。
是大门边那口巨星同款的旅行箱。
那口箱子自龙峤回来就无心收拾,打开后取了几件衣服就随意丢在那里。此时不知被谁碰翻在地,敞开的箱口滚出乱七八糟的东西。
比揉成一团的脏衣服更扎眼的,是……
龙峤全身血液瞬间翻涌。
他慌慌张张把东西囫囵朝箱子里塞,只求方蔚然什么都没看见。一只纤白的手却从他脚边捡起漏网之鱼。
“这是什么?”他听见方蔚然问。
药盒。
轻飘飘的,里面却装着他最黑暗的过去,最肮脏的秘密,更是他至今还在溃烂的伤口。就这么轻轻一句“这是什么”,都让他难以启齿。
“抗焦虑和抑郁的。”他控制住想抢药盒的手,尽量让声音听起来镇定,“踢球压力大,你从前就知道。”
不等方蔚然回应,他就抛出几个真正的着名球星名字,都曾因为高强度的比赛和巨大的竞争压力出现心理问题,有的拒赛,有的自残,有的早早退役结束如日中天的职业生涯。如果方蔚然想查,动一动手机就能搜到报道。
“跟他们相比,我算运气好的。”他耸肩笑笑,“毕竟没踢出个名堂,没有球迷,就不用挨球迷的骂。挫也有挫的好——是不是挺好笑?”
他祈求方蔚然跟着他笑,祈求方蔚然像之前一样冷嘲热讽或者发出一声鄙夷的轻哼。
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任何声音,抬起眼发现方蔚然盯着药盒上的英文,脸色严肃得可怕。
“这不是普通治焦虑和抑郁的药。”她抬脚把旅行箱拨了拨。龙峤刚塞进去的东西又滚了出来,更多的药盒,花花绿绿的不同包装。
她看见龙峤眼底分明闪过一丝恐慌,转瞬被坦荡的笑容掩盖。
“这是治ctE还是cEt来着,慢性创伤性脑病,医生说我的焦虑和抑郁就和这病有关。其他药都是给它打配合的。”
他拍拍脑门:“头球嘛,老是用这里去顶球。医生说反复撞击会让脑子变得不正常,拳击,橄榄球还有足球运动员普遍有这毛病。这算职业病,当然不普通!”
方蔚然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又捡起另外几个药盒查看,多数的确是治疗焦虑和抑郁的,但有些仍让她心存疑虑。
“抗肾上腺素……调节NE系统……这又是什么?”
“医生开我就吃咯,哪知道那么多。”龙峤把药盒夺过来塞进裤兜,“放心,这两年我状态好早就没吃了。这些药只是带着去寨子,那什么……有备无患!”
方蔚然把脸朝旁边偏了偏:“没什么不放心的。就算滥用药物也是你自作自受。你户口不在云头寨,我管不着。”
“方书记说得对!我这些年混得不好,都他妈是自作自受。”龙峤掩下眼底阴霾,把人推向沙发,“别气了,我讲两件自作自受的倒霉事让你开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