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经错过了一次机会，不能再错过第二次。——马尔切洛·里皮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久违的口号声，再一次唤醒云头寨的清晨。
还是那条蜿蜒曲折的石板路，还是那支东拼西凑的队伍，一切仿佛又变回从前的模样。
一切又与从前不同。
领头的还是小红毛，却不再仗着年轻腿长往前冲，脚下踩着口号，控着速度，一脸不服气但还得憋着的模样。
杨宇航后面还是周礼和龙家茂，手臂抡成风车把人朝路边挤是不行了，龙教练说手臂顶人算犯规，只许用肩膀。于是誓不肯分前后的两人，就只能肩并肩一路跑。
杨八一除了稳健地喊口号，还要时不时提醒队友：“慢跑，要慢。”
杨有财仍然会见缝插针唱两句“新货到，快来杂货店选购”的广告歌，但真碰上有人感兴趣问话，他也只是朝杂货店方向指一指，不敢停下细说。
否则不但要被吴家兄弟挤兑，还可能被公认吊车尾的石校长超过了。
石校长也不再跑跑停停。包括小瘸子吴彤在内，全队的人都保持同样的间隔，踩着同样的节奏，慢慢绕寨跑。三步一呼，三步一吸，速度力求均匀，脚步力求平稳。
第一天他们从寨头花桥出发，只跑到寨中第一座桥就休息折返。
三天后跑到了第二座桥，又过了三天是第三座，然后是第四座、第五座……
这就是龙峤制定的训练计划第一步——全员体能恢复。
通常情况下，一个月不锻炼体能就会流失4%到25%。之前训练越密集，强度越高，停训后体能流失就会越厉害。
那天开会他一检查，果然每个人的体能都下滑得厉害。何况还有一个长期缺乏锻炼的杨三万，急需把赘肉变成能量。
所以要尽快通过恢复训练，让球员的身体组织适应足球应有的训练量。但是心急又吃不了热豆腐，还容易造成过劳伤害。这一点他算是相当有经验。
在俱乐部，球员会先进行一系列关节可动范围及柔软性的改善练习，然后用有氧耐力训练提升心肺功能。在云头寨，慢跑加前后热身，就是他能想到的最好方式。
最重要的是循序渐进。
不在寨子里住的杨成军三人，他千叮咛万嘱咐。直到对方搬出天神萨祖来发誓，一定会自觉按他拟的方案训练。
寨子里的训练，他当然全程带队。
不再是跟在队尾懒洋洋吹口哨，他也换上了跑鞋。一会儿跑在前，一会儿跑在后，随时在有人吊链子时冒出来：“身体放松！”“匀速，匀速懂不懂？”“步子不要太大，会把肌肉扯伤！”
真的是从放鹅娃，变成了牧羊犬。
从前缀在他身后喊gogogo的小崽也学会了新术语，还会替他监督：“教练，家茂叔又跑快了！”
龙峤也没想到，除了这群欢天喜地的小崽和跟着他们撒欢的土狗土鸡，这支队伍还能变得更长。
日复一日，越来越长。
扛着锄头上山的汉子撞见了，跟着跑起来，顺便唠唠今天各自的农活，骂骂老天啷个还不下雨。
家门口喂鸡的嬢嬢们看见了，跟着跑起来，一边跑一边骂自家的鸡不会下蛋只会跑，要是那鸡跑不过别家的，多半也是要挨骂的。
古井边打水洗菜的腊咩们，端着笸箩也跑起来，跑着跑着，云雀般的歌声就飞上了树梢，飞向了青山和云端。
就连五六十岁腿脚好的老人，也要加入进来，哪怕只是比走路快上这么一丢丢，也要同老伙伴较个劲：“年轻那阵子，你就比不过我，现在也一样哩。”
大家踩着一二三四的节奏跑上或长或短一段，再笑嘻嘻散去各忙各的。
最后就连斯斯文文的小方书记都跑了起来，束成马尾的头发在风里一跳跳的，让龙峤想起那个为星星离家出走的少女。
方蔚然的理由很充分：“全民健身，群众体育，我这个驻村第一书记总不能比村民还落后。”
再说村委会不坐班，想同时见全两委成员，除了开会，就是这热热闹闹的早上。慢跑一圈，该交流的都交流了，工作效率能不提高？
也不是所有的加入都受欢迎。
乔睿挖不动龙峤的墙角，也不肯离开云头寨，问就是这里山好水好空气好，正适合他这种承受了过多压力的亚疲劳人士。压力之一还是龙峤的拒绝深深伤害了他那颗热爱足球的心。
杨有财家三楼收拾出一家屋子，他就当成农家乐住下，声称要每天睡到自然醒。睡了没两天，就踩着“一——二——三——四”来找龙峤磨叽。
用乔老板的话讲，这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哪怕你只能当教练，给我的球队当教练不好吗？人都是现成的，不好我还能买新的换！”
后来就变成撂狠话：“我倒要看看你能搞出啥名堂！”
吴顺听了这么一耳朵，立刻警惕地拽吴展鹏：“这乔老板啥意思，想挖我龙哥的专业机密？那不行！”
之后乔老板再来晨练，总会被一群小崽绊住。这个说他姿势不对，那个向他挑战，还有个拿着小木棍问他相不相信光。
等冲破这天真的包围圈，晨练的长队早就消失在七转八拐的石墙后面。
这些小绊脚石在其他时候也神出鬼没，白天给溜达的乔老板指错路，晚上猫在乔老板窗下学猫头鹰叫。最离谱的一次，乔老板在床头发现只死耗子。
那天晚上，有个淘气包上蹿下跳躲避阿妈的藤条，一边躲一边嚷嚷：“寨子的足球队由我守护！”
这孩子话传到方蔚然耳中，她决定找龙峤聊聊。
这些天龙峤要么琢磨球队训练，要么练习开凿榫眼，对乔老板的遭遇一无所知。听方蔚然一提，就明白了：“行，我在球队里说一声，不能这么教坏孩子。”
至于乔老板，他真心认为还是早些结束度假回城好。
“这可不行。”方蔚然笑笑，“现在乔老板算是我的贵客。”
龙峤不解挑眉。
“足球是爱好，乔老板本人可是药材行家。”方蔚然说，前些日子乔老板应她请求上山兜了一圈，认为这片山有不少地方的土壤、气候、光照都适合中药材的栽种。
“算了吧。我听石三叔说过，前些年他们就跟风种过不少药材，结果没发财反倒赔哭了。”
“嗯，我也复盘过，那一次的失败有两个主要原因。一是各种各的，没有统一部署规划，品种产量都不成气候。二是没有固定的销售渠道。”
方蔚然看着他，笑意明朗：“你的第二次挑战很成功，希望我也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