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是很有乐趣的,非常好玩。——迭戈·马拉多纳
龙峤一拍脑袋想出来的足球比赛,意外地受到欢迎。
一开始,两边队伍都踢得束手束脚,毕竟上场之前,龙教练只有一句话:“控制好球,不许出界。”
芦笙坪上没有界限,有的是球飞出去就会滚落的七七四十九级石阶,是笑吟吟围坐成圈的寨里乡亲,老的老,小的小,真被球砸中那可不得了。
因为束手束脚,速度和战术没表现出来,倒平添了许多喜剧效果,引得芦笙坪上笑声如潮。
正所谓死猪不怕开水烫,被笑得多了,他们手脚放不开,心态先放开。把龙峤参考五人足球赛制定的站位抛在脑后,你拼我抢争了个痛快。观众们也看得起劲,又是叫好,又是鼓掌。
有阿公恍然大悟:“我晓得嘞,足球就是用脚来打的草球嘛。”
旁边的阿婆纠正道:“你糊涂嘞,足球比草球大多哩。”
一个回合结束了,又一个回合结束了,芦笙坪上的气氛越来越热烈。周礼崴了脚,杨国庆替补上场,过了一会儿,吴顺跑下来把吴彤换上去:“快去挣表现,晓丹来了。”
场外观众看得跃跃欲试,乔老板实在坐不住,跳起来大喊:“带我一个!”
立刻就有几个声音跟着喊:“也带我一个!”
征得龙教练同意后,这场比赛就彻底放开了。
蓝色和黑色的包头布几回易主,最后场上拼抢的已经都不是球队成员。四五十岁的叔叔嬢嬢们,扭动着他们不再年轻的身体,笨拙地追逐足球,仿佛回到了还是腊汉和腊咩的岁月。抢到球在笑,丢了球也在笑。场上的人在笑,场下的人也在笑。
欢笑的人群中,方蔚然抬起手,试图遮掩根本掩不住的笑脸。蓝紫色的山花贴在她鬓边,一颤颤的,又娇艳,又活泼。
龙峤看在眼里,唇角也朝上扬起。
打比赛的人和看比赛的人一起忘了时间,直到咚咚的鼓声从鼓楼传出,提醒大家祭祖庆典要开始了。
新米煮熟了,活鱼剖好了,鸡鸭猪牛装了三大盘又三大盘。黄昏降至,芦笙坪上,萨祖坛前,篝火熊熊燃起。
石大力作为一寨之长,代表全寨老少念祭祖词,请祖先来品尝今年的收成。
“你们在天上,我们在地上。你们生长在前,我们生长在后。我们晚辈喊你,听到喊声后,请你们相互邀约,相互转告,一起来我们寨过节。保佑我们的人丁如稻谷一样兴旺,保佑我们的好日子像鱼鳞一样绵延,保佑我们千年万代,越吃越有,富贵长久。”
如吟诵又如歌唱的喊声飘向山头,飘向云端。
之后将是欢乐而漫长的一夜。
这一天的晚餐要在太阳落山前开始。碗碟用流动的溪水冲洗得干干净净,筷子是新从山上折竹削成。家家户户都要把房门敞开,欢迎客人,也欢迎看不见的祖先。
侗家人热情好客,把客人当成长了脚的福气。今天的方蔚然更是各家争相邀请的福气腊咩。
这个说“小方书记平时就在我家搭伙吃饭”,那个说“那正好来我家改改口味”,这个说“我烧的酸汤鱼全寨一绝”,那个说“我家的糯米饭有七种味道”。寨老倚老卖老,要小方书记给个面子,小崽倚小卖小,说小方嬢嬢不来就哭给她看。
他们争夺的不仅是今天的晚宴,更重要的还有吃新节的次日早上。天未亮时,家里就要灯火通明,全家老小在火塘前共进晨宴。
这就意味着方蔚然今晚选择去谁家做客,就会在那家住上一宿。
“不要争,不要抢,我有个办法听不听?”吴顺高举手臂,挤出人群。
他的办法很简单:抽签!
“有纸没有笔没?来来来,要请方书记去家里的报名。小瘸子,你来写,第一个就写石三叔。”他一边说,一边从某个小崽贡献的作业本撕下几页,再撕成差不多的纸条。
吴彤把石大力的名字写在纸条上,吴顺拿起来顺手揉成团,丢进一口木桶。
他这么煞有介事的一搞,许多原本热情的村民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吴顺又大声招呼:“六银婶,你刚才还说你的腌鱼好吃。”“小毛子,你大名叫啥来着?”“铜头叔……算嘞,你家是太远了点儿。”
突然,他对着人群一招手:“晓丹,你平时同小方书记那么要好,啷个不想请她上门做客?”
站在人群后面的杨晓丹紧张地攥紧衣角,“想是想的,不过……”
“别不过了,小瘸子写下来,杨晓丹!”
二三十个纸团丢进桶里,吴顺抱着桶用力摇了摇,又教给其他几个人各摇了几遍,确保纸团们混得无法分辨。
这还嫌不够,他又讨来一个嬢嬢的披肩,搭在桶面上。
“呐,我两眼是看不见了,全靠两只手去摸,摸到哪个,就是哪个!”吴顺一双手伸到披肩下,吭哧吭哧摸了半天,猛地抽了出来。
“当!”他高高扬起一只手,“看看是哪个运气好!”
大家盯着他的手等了好几秒,这只手突然松开,里面什么也没有。
“开个玩笑哈哈哈。”吴顺放下这只手,摊开另一只,“看!”
他打开纸条,大声念出一个名字:“杨晓丹!”
在众人的羡慕声里,杨晓丹惊喜地走过去挽住方蔚然。两个腊咩靠在一起,亲亲热热说起话来。
“哎,那我咋办?谁家请我去吃饭?”乔睿不甘寂寞地看了一圈,“龙峤,今天你是不是得请我喝酒?”
“不行哩,龙教练他戒酒嘞。”吴展鹏和杨宇航一左一右,笑嘻嘻把乔老板朝杨有财面前推,“你们两个老板,当然要一起吃饭。平时你还不是在他家搭伙?”
“我就不能改改口味?”
“怕你不习惯!”
芦笙坪上笑声渐悄,四周群山笼上灰紫色的阴影。龙峤站在原地,盯着即将燃尽的篝火发呆。
“哎呀,有些人这个运气啷个就这么好哩?”吴顺拍拍手,把那桶纸团倒进篝火里。看火焰冲起,他用胳膊捅了捅龙峤,“龙哥,是不是很开心?”
“开心个屁!”龙峤一把反扣住他的手腕,“你他妈这是暗箱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