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笙回望那三张椅子,一脸疑惑。
在哪儿?
就在这时,太白剑仙旁边那张空椅上忽然燃起一道黑焰。
火光之中,一道人影缓缓显现,模糊的轮廓在灼烧中渐渐清晰。
因为高温几乎融化的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朝众人挥了挥手,似乎在表示友善。
随即“啪”的一声。
火苗熄灭,人影也随之消散。
而在柳笙旁边的椅子上还是什么都没有。
但是仔细一听,才听到一道细若蚊吟的声音,用小触手形成的耳朵靠近,才听得到几乎像是努力喊叫出来的女声。
“我!我!我在这里!看得到吗!听得到吗!”
定睛望去,才在桌边瓷盘之后,看到一个小小黑影,如同跳蚤一般在桌布上一蹦一跳。
小触手凑去一看,才看得到有头有脸,长相还有几分清秀娟丽,穿着粉色的裙装,只是因为实在太微小,若非刻意寻找,根本难以察觉。
这么一来,柳笙和太白剑仙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确实是失礼了。
人家明明一直在场作陪,却被视而不见。
精心准备的菜肴还被故意挑三拣四地找茬。
太白剑仙的手从锈剑上收回,挠了挠稀疏的后脑勺。
“这……也不能怪我们吧?你们看起来的确……有点来者不善。”
“都怪我,是我没安排妥当,导致两位大人误会了。\b”
袁管家立刻哭哭啼啼地又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剪子,就要往自己的脖颈上扎下。
结果还未扎下,便被一条金色触手缠住,再次轻巧夺走了刀,又随手将他倒提起来,像抖衣服一般轻轻抖了几下。
顿时,一堆叮叮当当的破铜烂铁掉了出来,刀、剑、剪子、镰刀、耙子、鱼叉、菜刀应有尽有。
触手收回前还不忘在桌上一扫,将剩余食物悉数席卷入口,回到柳笙袖中时还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所以,你们拦住我们的目的是什么?”柳笙平静地问道。
“我们……”
所有诡物同时轻叹一声。
里里外外,上上下下。
【来活儿了!】
柳笙敏锐地意识到。
但诡物们只是欲言又止,最终归于沉默。
“还是先吃饭吧。”
“然后,还请两位贵客,在此歇上一晚,休息……休息。”
水榭外,那位夫人的声音再次传来,语气沉沉,意有所指。
那位粉裙小姐则在碟后轻轻咕哝了一句:“不……最好是住上几晚……”
柳笙看了眼外头昏沉沉的天色。
太白剑仙说道:“现在是酉时,怎么看距离晚上还远着呢。”
“是……”那位夫人应道,听着也有一丝羞惭。
“我们急着赶路,所以没那么多时间耗在这里。”柳笙也是摇头。
闻言,诸位诡物的脸色变得苍白又铁青。
四面厅内外,不知何时已聚满诡影,黑压压一片,身上还有黑水滴落,显然刚从池子里爬起来,而最外面站了一圈长腿侍女,一根根细长的腿如同密林,将这里围得密不透风。
它们无一不低垂着脑袋,一脸丧气——若是有脑袋的话。
却也无一开口劝留,更不似猎诡话本里那般大呼“你就留下吧”再祭出最为凶险的手段,只是静静站着,用空洞的眼神注视,极力收敛着内里的恶意,倒显得可怜兮兮的。
但却因为临近于深渊,执念就像是闪烁不定的粒子,不断漂移在理智与癫狂之间。
最终恶意彻底收起,没有一人动手。
因为它们都很确信,无法留下这两位贵客。
白马不知何时也被牵至水榭旁,睡眼惺忪,腹部微鼓,竟还打了个饱嗝,显然吃饱喝足睡意正酣。
突然随着马车被带到池子旁,小桥曲折,马蹄慌乱,一醒来差点踩进水里,吓得长嘶一声,就要慌不择路。
一名无头将士飞身上前,骑上白马,将它勒住,免得坠入水池中。
柳笙一看:……无头骑士?
那双深黑绣花鞋的主人此时开口,透着几分失望:“罢了,你们只要坐上马车,就能离开此处。”
一众诡物的心绪更是暗沉,连宅院里的黑暗都随之凝重了几分。
就在这失望扩散之时,柳笙却缓缓开口:
“我们也没说马上就要走。”
“只是觉得,也没必要等到晚上,现在就可以。”
什么意思?
所有诡物一怔,眼神中都升起一丝共同的疑问。
只见柳笙袖中一根小触手猛然弹出,骤然刺入虚空之中。
触手蠕动着,似在牵引什么。
“吱呀吱呀——”
刺耳的摩擦声自虚空中传出,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被她一寸寸地从中拖拽出来。
伴随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一道纵横交错的裂缝在半空炸裂开来,仿佛整片空间将要被生生撕裂,黑暗在其中氤氲着。
但古怪的是,能感受到一种混沌的神圣力量。
整个宅邸猛地震颤,根基轰鸣,梁柱欲倒,墙壁崩裂,屋瓦抖落,一副分崩离析之态。
一众诡物瞬间察觉不对,纷纷逃散躲藏。
有的跃入池中。
有的攀上屋檐蜷缩而藏。
长腿侍女们迅速一步迈出,消失在宅院重重中。
而旁边的粉裙小姐更是慌不择路,一头钻进不知何时被喝得精光的茶盏中,还不忘把盖子“砰”一声轻轻扣上。
至于那位老爷,估计已经不在了。
反正也没有人看得到。
那双巨大绣花鞋慌乱一转却无处躲藏,诡物们纷纷让道,四面厅一阵震荡,门窗坍塌,桌上菜肴倾泻,洒得满地狼藉。
这才是真的浪费了。
太白剑仙一边喊着“可惜可惜”,一边举起长剑,大喝一声:
“正好!”
他长剑一扬,剑气涌动,斩入那虚空裂缝。
刹那之间,裂缝内传来剧烈挣动,那股力量仿佛被彻底惊醒。
轰一声,裂缝彻底被撕开。
下一瞬,一座庞大的神龛自空中浮现!
高悬于宅邸之上,内中供奉着一尊模糊不清的神像,神力漆黑如墨正缓缓流淌。
墨迹如同触须四散延伸,一点点蔓延过屋脊、墙体、回廊……
从外到里,从边缘到内里,将这一片宅邸都渐渐染成黑白二色,原本立体的世界仿佛被剥离维度,逐渐坍缩成平面,只剩勾勒草草的线条。
“是楼主的手段!”
曾经投身于潇湘楼的太白剑仙一眼认出。
长剑一挥,寒光断水。
将那已维度坍塌的部分及时与其他斩断。
剑气纵横之处,就像是一张白纸被撕裂,透出后面黑暗的虚空。
那虚空望进去,令人生畏。
而诡物们,更是感应到里面深藏的存在的召唤,不得不被吸引,然后深深坠入……
就在此时,那双绣花鞋骤然跺地!
一根根绣线不知从何飞出,将所有正在坠入虚空的诡物及时拉回,密密缝缝,交织成巨大的蛛网将它们死死捆住,稳固在地面上。
而柳笙,则在此刻飞身而起,直扑那尊神龛。
已经化为墨色一片的神龛中虽然看不清神像面容,但一道道墨迹勾起,似乎正在勾勒出愉悦的心情。
“你抓得到我吗?”
隐约间,柳笙似乎听到这么一句。
带着嘲弄之意,随后便隐入虚空,只留下庞大的虚影,以及迷乱诡心的力量。
“当然可以。”
她的嘴角也勾起一丝同样的弧度。
一道道金线纵横,骤然浮现。
但神龛并不在坐标轴中。
至少此刻不在。
若是……加一条坐标轴呢?
柳笙心念微动,瞬间启动【时间操控(乞丐版)】。
回到十秒前。
额外的时间轴在她视野中展开,十秒前的每一帧变幻都在这坐标上铺陈重现。
那神龛游走在空间坐标轴之外,但要对现实造成影响的话,却脱离不开时间……
于是,她捕捉到了那一瞬间。
神龛出现又消失的瞬间。
精准抓住那一刻,小触手激射而出。
锁定了那尊神像!
墨色翻涌间,神龛骤然一震,所有的墨迹一齐颤动,连带着神像泛起层层涟漪,随后重新现身于世,带着惊恐的抖动。
然而很快,那尊神像就定了下来。
凛然一动,神的威压降下,墨色朝着柳笙汹涌而来!
万千漆黑触须翻涌着,欲将她一举吞没。
就在此时,一道剑光,从天斩落!
将那一道道墨痕尽数斩断!
墨潮收缩,卷着剧烈颤动的神龛,以及出离愤怒的神像,一同坍缩到一个狭小的平面。
然而柳笙的触手依旧牵动着那座神龛,于是上面维度坍缩的力量也连带着倾泻而下!
那是一种无法抗拒的吞噬之力,如折纸般将现实压向扁平,将立体的庭院碾作薄薄一页。
小触手被压成一条墨色长痕,粗犷而不受技法所限,但始终突破不了平面的边界。
柳笙的身影也随之被卷入那一片扁平之中。
太白剑仙来不及反应。
追上去只能一剑。
剑气划破层层虚影,空中像是被削下一块,黑夜多了一方雪白。
牵连现实的异动终于停歇。
一张纸片,从半空悠悠飘落。
页片泛黄微卷,纸上寥寥数笔,画着一座神龛,还有一名浑身金色触手张扬的少女,凌然立于墨色浪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