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的公子辰，王翦的双目仿佛透过浑浊，早已看清了一切。
就连李二风都没有想到，自家公子要带自己来的，居然是已经致仕的王老将军府邸。
面对王翦，嬴辰只是淡笑道：“老将军此话何解？”
“嬴辰只是一介公子，老将军为了大秦江山社稷，汗马功劳，于情于理，拜见也不会有人置喙。”
“再者说，老将军一身兵家所学，再加上军伍之中威望深重，如今北边匈奴、南边百越，我入朝堂，对于这些军伍之事不够了解，前来请教。”
这样一番话说出，饶是李二风都是深深看了一眼自家公子。
马屁功夫....自家公子怎么就无师自通了？
而且....怎么还是面对着王老将军？即便是朝堂之上有烧冷灶这个说法，选的对象也有点....太出乎意料了吧？
“不一样。”
王翦摇了摇头道：“朝堂之上已经有柳白。老夫年岁已高。”
“况且，在刑场之上，老夫一箭贯穿龙且的双腿，此便是老夫要退出朝堂的决心。”
“柳白小子很聪明，老夫很放心。”
王翦起身，便是准备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赫然一副不愿意与嬴辰多说的态势。
事实上，这位老将军将朝堂看的何其透彻？
他怎么会看不出来，柳白是真心想要让十三公子嬴辰当上太子储君？
只不过，他累了。
为了大秦征战一生，临老，因为太子所请，出手了这么一次。
甚至....还将自己最为疼爱的孙女的名声都搭了进去。
这一点上，王翦觉得很愧疚。
“老将军，我希望您能允准我跟着您学习！”
就在此时，嬴辰突然开口。
这样的一句话，让王翦不由顿步。
而趁着这个机会，嬴辰那虽然锻炼但依旧是肥胖无比的身躯站起，上前两步道：“嬴辰自幼便没有才能，幸得老师看重，得以进入朝堂。”
“如今，朝堂之上，老师虽然支持我，但军伍将军之事，老师即便是有威严，这些将领也不会发自内心服我。”
“举目朝堂，唯有王老将军，有这个威望！”
出乎意料，嬴辰居然没有任何弯弯绕，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诉求，宛若一个急不可耐的年轻人，在老一辈面前恳求机会一般。
然而....
这就是嬴辰的聪明之处！
他能够看清很多事情，也能够甘于屈居下位。
而他这一番话，压根儿不是在恳求机会，而是陈述事实！
柳白如今的朝堂威势，足以碾压整个官场。
但说到底，有一个即便是柳白都没有在意，或者说太过于在乎的地方，被嬴辰发现。
那就是....军伍的影响力！
诚然，柳白已经有了武安君的军爵，但自身的战绩，实在是不堪入目！将领们愿意服从柳白，是出于对武安君这个封君的尊重，也是军械的‘利诱’。
但这一种服从，是无法转移到他嬴辰的身上的。
一个‘武将之耻’所教导出来的公子，指望武将们发自内心认同‘兵法战略’？
实在是有些痴人说笑了！
只有王翦，王翦的教导，会让武将们抱有一种‘即便是怀疑，但大抵不会差到哪里去’的心态。
这才是嬴辰在军方心中立足的最为捷径的方法。
王翦转过身来，面色不变，可是眸光却满是苦涩。
他是真的不想要参与到跟储君相关的任何事情之中去，无论是公子彻，还是这位公子辰。
他不想参加，即便是始皇陛下，都不会强迫。
可偏偏....王翦这心中不想参加，又当真能在心中放下大秦吗？
“那你便是抽空来吧。”
王翦的语气，有些许疲惫。
他只是一个老人，一个历经了乱世，经过了无数场血战的老人。
他很疲惫，这种疲惫，不止是身体，更是心。
身为将领，最好的归宿，应该是死在战场之上，没有人比王翦更加懂这句话。
“多谢老将军！”
嬴辰深吸一口气，长长作揖。
他自然明白，这位老将军此刻心中想的是什么。或者说，他看出了王翦的无奈和疲惫。
但是....他只能是自己心怀愧疚！
别无选择，在朝堂之上，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别无选择。
正如自己的六哥和老师一般。
“老将军，您觉得....”
“我师日后会出征否？”
嬴辰又问了一个问题。
这一次，王翦沉默、
嬴辰也不着急，没有开口催促。
李二风脑中思考，像是在想着，这位柳相到底会如何做。
出征，这代表的不仅仅是军功这么简单！
放在柳白的位置之上，不同的时期，有着不同的含义。若是现在出征，那就是雷厉风行得将自家公子的储君之位定下。
若是等到始皇陛下东巡归来后出征，那便是再起一峰，在朝堂拥有着即便是李二风成为太子储君，日后登上帝位都无法比拟的权势。
若是等到始皇陛下驭龙殡天，自家公子登上帝位，那就代表着......归政！
如此繁复的情况，因为柳白的身份，时期，有着无穷的变化！
自家公子问的这个问题，实属刁钻。
良久，王翦终于缓缓点头：“他会出征的、”
“无论是什么时候，他终究会带上我大秦的兵马，为大秦开疆拓土。”
“盛世需要治理，这样的道理，无论是陛下，还是老夫，抑或是公子你，都是明白的。可柳白不一样。”
“他是武安君的后人。”
“大武安秦，柳白终究是要接过那个人手中的旗帜，朝着那拥有无限前景未来，却又永远看不清的外面，拼杀而去。”
“到了那个时候，老夫愿意祝福他战死沙场。”
一番话，让嬴辰和李二风愣在原地。
王翦也没有管他们二人有没有听懂，只是背负着双手，朝着房间走去。
可是那眉头深皱，仿佛是想要替着柳白，承担起一些忧愁的重量。
哪怕只有一丝。
“老将军为何要诅咒柳相？”
良久，李二风有些难以置信得开口问道。
嬴辰微微抿起唇，那一双可以称做全身最为漂亮的眸子之中，闪动着担忧，缓缓摇了摇头：“是祝福。”
“老将军知道，老师....越来越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