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贼咬一口
严嵩颤颤巍巍,说道:“陛下,有周梦臣之论,从此朝廷之中,不会有人以天人感应之论来烦陛下。陛下自然得了清净。”
“只是天人感应,乃是前汉董仲舒所创,本意却是为了汉室江山。其中奥妙不用老臣多言,陛下聪慧非常,英明神武,自然知道。老臣还请陛下为后世子孙三思。”
似乎严嵩一副忠臣之心,溢于言表。说道一番道理,似乎也很有道理。
天人感应之论中,可不是只有以天人感应之论,以天遣之说,论罪于皇帝。这一切的前提,都是皇帝受命于天,天生神圣。
这才是这个学说关键之处。
而不是单单是后面的所谓天谴论。
当然了,严嵩也知道,这些是动摇不了嘉靖之心的。
对于嘉靖来说,什么风风雨雨没有见过。对于这一点点东西,根本不在乎,甚至是嗤之以鼻。
但是对于子孙后代会怎么样?即便是嘉靖也多了一分忧虑。
毕竟谁也不知道后世子孙会有什么不肖子孙。
不过,嘉靖说道:“严阁老的一番好意,我知道了。你去安排祥瑞之事吧。”
严嵩一听,就知道他这番谗言没有落在实处。也不敢多说话。不过对于严嵩来说,他只会觉得自己最重要,事情没有办成,自然也不会抢救。
严嵩说道:“陛下,那老臣去了。”
嘉靖让黄锦送严嵩走了。
自己一个人大袖飘飘在阁楼之中踱步。
嘉靖很喜欢走动,或者说并不是他喜欢走动,而是他吃过金丹之后,就有一股燥热之气,是坐不住的。
片刻之后,黄锦小步快走,跟在嘉靖身后。
嘉靖问道:“黄大伴,你觉得严嵩是什么意思?”
黄锦不知道是装傻还是真傻,说道:“奴婢不知道。”
嘉靖轻轻一笑,不再说话。
严嵩却是小窥了嘉靖。
嘉靖是什么人?他时时刻刻都绷着一根弦,一根党争政斗的线。
不管别人说什么,嘉靖都会先将心思转到党争一事上。
嘉靖复盘今日的局面,忽然发现周梦臣不知不觉之间,居然得罪了夏言与严嵩两方的人。
这个局面嘉靖是没有想到的。
一来,嘉靖不会为周梦臣考虑的。
二来,嘉靖也不明白严嵩是为什么对付周梦臣,夏言因为熊浃的原因对周梦臣不满,嘉靖是能够理解的,但是严嵩是为什么,嘉靖一时间想不明白。
这也是灯下黑。
毕竟,嘉靖并不知道自己所亲近的道士大多与严嵩有关系。也没有往这边想过。
不过,这个时候嘉靖凭借自己政治嗅觉,也察觉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心中有所怀疑。
如此嘉靖对周梦臣大感兴趣。
大明朝廷格局是什么样子,嘉靖比任何人都清楚,甚至说,这种格局就是嘉靖一手打造出来的。两虎相争,他可以稳坐修仙台了。
除却这些人之外,嘉靖还是需要一些孤臣的。
什么是孤臣,就是除却他这个大明皇帝之外,是绝对不可能结党的人。
而此刻周梦臣就很有这样的潜质。
当然了,仅仅是人憎鬼厌。嘉靖也不会用。而这种本身有本事,却将自己与任何人都混不到一块去的人,却很难找的。
嘉靖说道:“大伴派人传令,让周梦臣明日进宫,将严嵩刚刚的话透漏给他。”
黄锦说道:“奴婢明白。”
嘉靖皇帝心中暗道:“不过,想做我的孤臣,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嘉靖让人暗中透漏消息,也是给周梦臣一个考验。
去给周梦臣报信的自然是藤祥。
在藤祥还没有到周梦臣家之前,周梦臣正与张居正谈话。
两人相对而坐,中间是周梦臣从便宜坊提溜过来的两只鸭子。
周梦臣将情况一五一十的说给张居正听,随即感叹道:“今日这个坎总算是过去了,我可不想再有了。”
张居正说道:“你放心,今日之后,陛下定然会再次召见你。今后应该没有人再来找你麻烦,这你周武昌也在北京站稳脚跟。”
“只是我担心,你会自找麻烦。”
周梦臣轻轻一叹,心中暗道:“张居正也算是我的知己了。”
人生的烦恼大半都是自找的。
但是一个人但凡有一点点的理想化,就会这些烦恼捞在身上。
夏言如此,熊浃如此,周梦臣也是如此,将来的张居正也会是如此。
周梦臣不想说这个沉重的话题,说道:“对了,你知道气学吗?”
张居正说道:“气学?可是关中张载之学?”
周梦臣沉吟片刻,说道:“应该不是,开封府王公王廷相,你可知道?”
张居正说道:“你说的是王肃敏,听说他去年去世了。我听说他提倡的就是气学。你说的就是他的气学吧。”
周梦臣说道:“正是。我与御史张潮说的就是王公气学。”
张居正说道:“我倒是有些耳闻,罗钦顺、王尚絅、杨慎一起继承于张载,号称气学四子,只是具体的情况,我却不知道。毕竟我也没有读过四位的着作。”
周梦臣也明白这也是实话。
这个时代没有知网,没有期刊。
最前沿的学识,都是私人相传的,即便是王阳明开始讲学,但是知识传播的效率依旧很低。
张居正也算是见识广博了,但是依然看不到王廷相的私人手稿。
周梦臣说道:“我倒是听了一些气学观点。”
“噢,”张居正也大感兴趣,说道:“说来听听。”
周梦臣说道:“一时间说不清楚。不过下一次我回请张大人的时候,你一并过去,好好听听。这气学有很多东西,似乎不错。”
周梦臣并不懂儒学。
但是今日张潮之所以请他吃饭,就是觉得周梦臣的东西,看上去与理学相合,但是实际上根底相差太大,今日不过是没有人太过较真而已。
毕竟真正大儒未必在朝廷之上。
而张潮讲的东西,似乎更能与科学结合在一起。
而张潮也感觉到周梦臣所讲一系列方法-论的优点,也想为气学门庭之中拉入新鲜血液。
毕竟,气学从理学之中另立门户的时间,甚至要比心学要长,但是心学是何等光景,而气学又是如何局面,几乎是一目了然的。即便是后世也知道阳明心学,但是有多少人知道,写“滚滚长江东逝水”的杨慎,还创立了气学。
当然了,气学之所以如此衰微,也有杨慎的功劳,嘉靖恨透了杨慎,更是痛恨关于杨慎的一切。
张居正叹息一声,说道:“当今气学大家一一凋零,似乎只剩下无为吴廷翰吴先生,你真要感兴趣,有机会去拜访一二。”
周梦臣暗暗将这个名字给记下来,说道:“我明白。”
不过,周梦臣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有时候有机会。
毕竟这个时代,给人太多的距离感了。无为州应该是在庐州左近,与武昌相距不是太远,在后世不过抽一个周末,就能办了的事情,而今却未必了,少说要一两月的时间。
周梦臣将这一件事记下来,看看有没有机会而已。
两人正说着话,藤祥来了。藤祥拿捏一番后,将嘉靖的意思暗中透漏给周梦臣。
周梦臣连连感谢,自然又是送上几顶银子,等将藤祥送走之后,暗暗心疼银子,他来京师之后,一直有开销并没有多少进项,一个刻漏博士一年才几两银子了。根本不够用。
对于嘉靖的这番考试,周梦臣仅仅与张居正对视一眼,心中暗道:“准备的东西,果然派上了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