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0年1月7日,上午8:00。
盛京市d东区。
距离北站大暴动已经过去一周之久,今天,李佳航怀揣家书探望牺牲战友的家属。
昨天李佳航与史磊获救后签订了一项保密协议,正当几人不屑于国特局就只有这些手段后,国特局那边给他们注射了一种药物。
这种成瘾性且致命性极高的药物迫使幸存下来的几人要想活命那就必须无条件听令。
什么时候几人通过面试,什么时候注射解除药。
“不要妄想通过透析来解清药性,常规医疗手段是没有作用的,你大可一试,但是失败后的惩罚你们绝对受不了。”
那是负责给他们注射的家伙说的话。
李佳航与史磊就这样稀里糊涂上了国特的车,再加上三名幸存下来的女孩。
上面很快给李佳航安排了新的身份,在正式执行任务前,他想要完成曾经战友们的遗愿。
对于这种人性化请求,国特局没有理由拒绝,大家都是人,只有完成心中执念,无后顾之忧才能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当中。
国特局批准了他的请求,并给他大开方便之门。
今日,艳阳高照,是个好天气,白天温度维持在22c左右。
李佳航第一站便是住在盛京市d东区李家沟子的卜祥子家。
卜祥子是战友们互相喊得外号,只不过后面有人叫老朴,众人觉得好玩便这样喊他了。卜祥子也好,老朴也罢,其实他本名叫卜祥旭。
卜祥旭,2010年生人,牺牲时仅三十岁。三期兵,先后立得个人二等功一次,集体二等功一次。
“李家沟子站,到了。”公交车优美提示音响起,一直挺拔站立的佳航去往后门随乘客下车。
佳航下车后四处远眺,这是他第一次来d东区。李家沟子藏在一处山谷里,三面环山,一面朝河,由于上游兴建水库,那条小河时不时断流,当地村民集资架上一堵桥,名为状元桥。
不过这些都和他没有关系。
佳航收回目光,他步伐沉重地随着下车乘客往李家沟子方向走去,路上他也向老乡打听卜祥旭家情况。
“祥子家?你是他们家什么亲戚?”
“老乡,我是他战友。”佳航顺手递上一支烟,他本人不抽但是明白这玩意拥有社交属性。
“战友?你们前些天不是去过了么?”
老乡接过烟夹在耳边,这时他反应过来连忙问:“你是祥子战友,不是小二子战友?”
佳航一头雾水,但还是解释道:“对 ,我是祥子战友。”
“祥子呢?”
佳航被问得更加懵圈,摇摇头沉重又严肃地低声说道:“他…他有事回不来。”
佳航也是农村出身,他知道乡下人一般嘴都很碎,他害怕祥子牺牲的消息早早传出去。
严格意义上讲祥子不算牺牲,来之前佳航查过档案,整个二旅牺牲官兵大多打上“失踪”标签。
真好,又可以往凤凰军身上赖了。佳航此时心想。
老乡看祥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自顾自地将烟从耳边取下来点燃,猛撮一口后说:“小二子没了,前些日子北站暴动,牺牲了。”
“北站暴动?”
佳航发出自己的疑问,很显然他还没有接收到此类消息,老乡没有管他,而是自顾自继续说:
“二子家惨哇,我那老姐姐一个人将三个娃娃拉扯长大,老大祥子早早辍学帮弟弟妹妹赚学费,老二不是读书那块料,念完大学也跑去当兵了。就老三闺女还挺争气的,分够考上京都大学嫌道远没去,选择读东大,满脑子想着陪她妈妈。”
“谁成想哇,老二没了,他娘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时没抗住打击也走了。”
老乡继续讲着,佳航耐心听着,这时他才知道祥子家怎是一个惨字了得。
从老乡的叙述中,佳航了解到当年祥子妹妹刚出生,祥子爹便遭遇矿难走了。矿老板当时就卷钱跑了。祥子家人财两空,祥子娘这一家子孤儿寡母艰难讨生活。
这么多年来祥子的母亲,老乡口中坚强无比的女人一直顶住各方压力教养儿女,年轻时不惜力过劳导致老来身上得了一堆病。
这也是小女儿坚持不远走读书的原因,她单纯地想抽空照顾她的母亲。
可是,小儿子牺牲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老母亲在精神与病痛双重打击下没挺过来也跟着去了。
“按道理来说祥子应该接到通知回来奔丧的,怎么——”老乡话音一顿,突然半猜测半疑问道:“祥子出事了?”
“没有,祥子在执行重要任务。”佳航想都没想回应。
“唉,自古忠孝两难全哟!”老乡背着手摇头晃脑,在给佳航讲述祥子家那些事时烟早抽完扔掉了。
两人继续并行了一段路程,老乡将佳航带到祥子家大门前,嘴上叨叨着听不懂的话摆摆手离开了。
祥子家是典型的关外大院,有门房,有主屋。祥子这些年在部队里拿得钱几乎全部扔到老家翻盖新房子了,在他眼里,母亲过得好才是最重要的。
回忆不可避免地涌现。
“你怎么不到到城里买楼啊!将来娶不到媳妇咋整?你可都要奔三十的人了!”以前在部队里,年级稍小的广琮问祥子。
广琮当时很是不解祥子酷酷翻盖自家老房子的做法。
“没事,没听说么?套改以后国家包分配!嘿嘿。”
祥子在排里总是一副阳光自信的样子,高中肄业的他想要混到套改几乎是不可能的。
广琮在下铺掰着手指斤斤计较着花销,他说钱在兜里才有安全感!
又说自己经历了那么多感情,可算有个愿意陪他走到最后的女孩子,他不能辜负人家。
“你说她图你啥呢?”佳航躺在床上看书,插嘴打趣广琮。
“图我帅气的英姿!”
“咦——”整个寝室嘘声一片。
“好吧,好吧,我要是结婚了,你们可都得来捧场!我可惦记着你们随礼的那一千块钱呢!”
“瞧你那点出息!我随两千!”祥子大手一挥,豪横得一批。
“不愧是朴(嫖)老板!”广琮嘻嘻哈哈作揖,显然是一语双关。
“嘿?找打!”俩人又在寝室里疯闹,完全没有二十七八岁人该有的稳重样子。
……
佳航站在祥子家大门前踌躇,他不知道怎样去述说。祥子母亲,祥子弟弟已经去世,家里只剩下祥子很少提及的妹妹。
短短时间内一家四口只剩下一人,换作自己能够接受么?
佳航想到这狠下心转身准备离开,他实在不想让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糊涂一些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正当佳航转过身后,他看见同样穿着陆军常礼服踏步过来的战士们。
佳航站在原地愣了一秒,低下头拉低帽沿想要匆匆离开却被其中一名战士拦住。
“你是谁?你要去哪?”
佳航往一侧移动执意要走,战士直接伸手跨步挡在佳航前面让其寸步难行。
“请让开。”佳航礼貌地说到,他再次拉低帽沿遮住半张脸,迫切地想要离开。
“不说明白休想走!”战士很是谨慎,对于来路不明的战友也是要盘问到底的!
佳航有些无奈,怎么跟前这位战友那么虎呢?
“我路过不行么?”
佳航的解释苍白无力,没有一名部队战士平时穿着常礼服活动的,只有重大场合才会穿。
况且他还站在祥子家门口发呆了好久还不自知,让后面来人逮了正着。
“别装蒜了!你到底是谁?和卜家什么关系?难道你是卜祥旭?”
“我不是。”佳航索性破罐子破摔,抬头直视眼前战友。
对方浓眉大眼,国字脸,脸上还有没刮干净的胡茬,眼睛中透露着无穷无尽的沧桑。这是佳航对眼前战友的第一印象,他很像牺牲的卜祥子。
“你是谁?”老战士重复问题。
“卜祥旭战友,他牺牲了。”佳航从怀里掏出属于祥子的家书,郑重地交由老战士手上。
老战士同样郑重地接过但是没有翻看,他将家书放到大衣兜里,紧接着腾出一只手抓住佳航的胳膊。
“来都来了,别走了!怎么说也要给他家里人一个交代。”
“行,”佳航苦笑一声不情不愿地随着另一个单位的战士们走进祥子家里。
一行人穿过门房洞,经过不大不小的院子,拾阶而上来到主屋前。
此时主屋房门大开,两口棺材还停在客厅里,身穿素服的卜家妹子面无表情地坐在东侧守灵,她脚前还燃有一盏长明灯。
屋里还有几位同乡老人坐在一块细声交谈,在几名战士进屋时不由得齐刷刷将目光放在来人身上。
这勾起佳航脑海深处一些不愿回首的记忆。
好多好多年以前,佳航跪在棺材旁看着进进出出身穿部队常礼服的叔叔,那时他还不懂死亡为何物,满脑子想着什么时候可以不跪了,因为膝盖生疼。
他还记得好多叔叔郑重敬礼将骨灰盒送至自己奶奶手上,而奶奶一直苦着张脸没有哭。
眼泪似是流干了……
再之后,奶奶有些不太正常,经常在晚上睡觉时叨咕自己父亲还有爷爷的名字。
突然有一个晚上,奶奶点着灯笼进屋,她佝偻的身躯在烛火映照下拉得老长。
奶奶坐在炕边慈祥地对佳航说:“航啊,奶奶要接爷爷和爸爸回家了。”
那晚,奶奶从院里离开后就没有回来……
爷爷爸爸还有骨灰,可是,我连祥子的尸骨都没法抢回来,更惶恐骨灰呢?
佳航回头看了一眼同行的战友,身在末尾的战士手捧骨灰盒,盒子上面有一张黑白照片,那是祥子弟弟刚入伍的照片,略显羞涩,对着镜头傻愣愣地笑。
祥子,你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