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放下手中碗,勺开口说道:“先前你说的始皇有英武才能。但依我之知,此番秦关大缉捕早已引起了民众不满。对此你怎么看?”
秦长青思考了片刻:
“任何人都不是绝对完美的圣人,谁能永远不出错误?”
“你是说认为始皇在关中的搜捕是犯错的行为吗?”嬴政眼神深邃,透露出了失望,“那你是否认为此次关中清查是错误决定?”
秦长青摇了摇头:“并不尽然。”
“我是认为不应该认为始皇是一个无瑕的完人。”
“始皇帝也是人,是人就会犯错。即使他在众人心目中近乎完美,但我们必须清醒知道他仍然有缺陷和失误的地方。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真正做到完美无缺。”
“至于那次搜查行动,我所掌握的信息还不够多。”
“我现在最大的疑问是,难道真的有人袭击了他在兰池的地方?”
嬴政感到疑惑。
“这一点又有何影响?”
“因为我听说始皇经历多次袭击事件。”
“考虑到他的性格特点,即使是私下巡视,也必然安排了不少随从保护其安危,以防万一。”
“您身为明子,更是始皇帝特意安排出来的一个饵。”
“这整个事情都是为了诱捕隐藏在城里的一批盗匪。”
“实际上,始皇帝根本不在现场,并且那一天他并没有踏足兰池,即便我没有采取行动,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发生的——因为这就是一个陷阱。”
听完这些言论后,嬴政脸色铁青起来。
虽然他自己为人处世小心,但是他没有理由刻意制造如此虚张声势的行为。
如今面对这样的情形他甚至感到有些后悔去问询秦长青。
但他也知道,一位荒原之中的闲散人物怎么可能具有多少独到眼光?
“山东六国虽然已被覆灭,但它们的存在已久,六国君主在其故土依旧具有相当大的影响。他们的存在无疑会影响大秦的稳定性,以及妨碍大秦政策的有效实施。”
“对于春秋战国时期那种治理分散、私欲横流的局面,始皇绝对不会容忍。”
“始皇胸怀广阔。”
“最初实行废除分封制、分置三十六郡,然后统一度量衡及官制、集中权力到 ** 并最终由皇帝决策,这一切措施是为了确保全国上下令行禁止,国家如同人的手脚一样协调自如。”
“始皇所寻求的是一个统一强大的帝国!”
“初建太平时,为了稳定局面,始皇对六国贵族采取优待策略。但现在大秦已经巩固,六国旧贵族成了变法障碍。尽管始皇有着宽容的美德,但在涉及大秦未来的稳定上,则决不允许这些遗孽继续生存。”
“他们必须死!”
“只要有生之年,六国君主肯定会成为反秦的旗帜。”
“即使他们不愿意反抗,也会有人围绕在其周围将之拉向反抗的立场。”
“由于长久的统治历史,各君王对其领域的影响力超过了秦国的控制范围。即便是无能之辈,但由于祖先的长期统治,这种影响力是短期内难以消除的。”
“自立国以来,始皇意图彻底改变这种现状,因此必然要对付这些隐患。”
嬴政的眼睛微微睁大。
他没想到秦长青居然能准确地揣摩到他的心思。
如今,尽管这些年这些六国遗孤都很老实,但是各地依然有不少贵族以他们为旗帜组织起来,与当地的官员勾结,在酝酿一种颠覆帝国的力量,而这种状况是他无法接受的。为此,要在一切未成气候之时,先行铲除这些隐患,特别是针对六国旧贵族!
“即便如此,你怎么能肯定这个时候始皇就要动手呢?而且这次对关中的全面搜索并非仅仅针对残留势力。”
秦长青笑着说道:
“这里有些事情你是不知道的。”
“作为首都,粮草一直是首要考虑的问题,城市的供粮大多源自官府仓库。即使下令封闭关中,只要命令开放运输通道,则依旧可以确保粮食流入咸阳,然而实际情况却没有这样做。”
“所有车辆和人都被严禁进出。”
“如果说大秦官员不清楚这一点则不太可能。然而敖仓没有送来粮食。短时间内粮价上涨了数倍,这种情况显然不符合正常逻辑。”
“这些迹象均说明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行为。”
“另外始皇遇刺地点在兰池附近!”
“在灭六国后,始皇曾下令迁移全国显贵到首都,并且大多数被安置到了咸阳东南的一隅地区,这地方离兰池不远。”
“始皇遭遇袭击后的全面调查首先集中在兰池及该附近的住所以及相关显赫之家——六国贵族的住所区。”
“六国旧显贵习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并不善于节俭。因此,在粮食紧缺的时候,他们很难应对。如果不能购买到粮食,必然会造成内部 * 动。而这恰恰可能成为致使其死亡的原因。”
“只要监管得当,这样的饥饿状态维持不到一个月,就足以饿死很多人。”
“这就是所谓的…”
“ ** 人怨、万民死伤的境地啊。”
长青
“ ** 人怨”
嬴政轻轻摇头:“都是借口。”
秦长青一笑,“确实是个借口,但对于始皇来说这就是足够的理由。”
“始皇已经表现出最大的容忍,若是其他人怕早已无法活至今天。”
嬴政默然。他并未察觉到这是秦长青的臆测或是偶然猜对的结果,但这确实是他的初衷。他不容许六国旧皇室存在。秦长青一个身处乡下都能理解这点而扶苏却还在说要仁慈对待这些敌人,实属讽刺!
“话是说得很合理,但仍是一个人的看法。近日朝中确有建议终止关中搜查行动之声,长公子扶苏也在其中。你的看法难道会更正确?”
秦长青回答:
“我只是一介草民,何谈见识深刻。”
“但人们往往容易被自己的位置遮蔽双眼。处在更高层者可能会失去对自己处境的认识。过多地牵扯其中,反而看不到事情本质。”
“至于扶苏太子嘛,大胆地说他被读书人教坏了脑子。”
“仁爱思想驱使的扶苏看到百姓疾苦必然为之忧虑并请求赦免。但是他所谓的大仁不过是虚伪的表现。正如古人所言,大仁者无私于仁、大慈善非单纯的好。”
“法家中亦有言:小小之善,有时却成大大之祸;至高之善,往往看似无情。”
“道家经典里也记载过:‘天地并无仁爱之心,对待万事万物犹如草绳系狗般无情’、‘最高善行是不留痕迹’之类的观点。”
“长公子扶苏所倡导的同情与怜悯,不过都是些狭隘的仁义。”
“他的提议固然在短时间内可救百姓于 ** 之中,但从长远来看,却会给将来埋下无穷后患。如若不彻底清除六国贵族,国家将不得安宁;倘若六国的旧王朝君王仍在世,只要大秦国力衰弱,必然导致天下局势动荡。”
“到时候战乱再起,受害的是天下无辜苍生。”
“长公子所谓的‘仁慈’最终只会害了自己和所有人,不仅损害他自己,也将危及大秦,甚至危害天下。”
赢政捋胡须赞同地点着头,
“说得对。”
“道理人人都懂。”
“能否领悟其中奥义,只能靠扶苏本人。”
“若他能明悟,理解这世上真正的善恶之分,才算得上是一位真正成熟稳重的大秦长公子。”
秦长青也颇为认真的点了点头。
然后他就愣在原地。
似乎谈兴过高,有些口不择言。
作为长公子的辅臣,这是他应当涉及的谈话主题?他还在冒昧揣度赢政的考虑,如果这些观点泄露出去,无论真实性如何,免不了受鞭刑之痛。
秦长青尴尬地笑笑,立即把话题转向其他。
“长官,刚才提到您曾经前往过邯郸并且结识了一位叫做丹的朋友——若我没理解错的话,那名叫做丹的人就是燕太子丹吧?”
“你是如何和燕太子丹相识的?”
“他那时理应是跟始皇帝一同游玩的人啊!”
赢政闻此言脸色顿时一沉,显然忆起了不想重温的一段过往,但很快就重新镇定了情绪,神色变幻不定。
“你是怎样知晓丹即燕太子?”
“另外你又是从哪儿听说赢政与丹是自幼玩伴的消息的?”
对于一向镇定自若的人来说这是前所未有的紧张反应。
因为这种信息外界极少人会了解,
不仅朝臣难以知悉,就是王室亲属知晓的也没几位。
而秦长青怎么就知道这些?
秦长青有些吃惊。
不是所有人都清楚的么?
但是,几乎立刻。
秦长青恍然大悟。
他之所以知情,是因为学过的《秦始皇传》提到荆轲事迹,在那个时期这类事情并不流行公开,并且涉及始皇之事自然也不敢随意散布。
“我在年少时期曾流浪在外四处游历,中途听闻这些说法;由于有关秦始皇的谣传较少所以我对此有所印象,特地留意。”
赢政仍心存疑问,
不过并未过于深究,
他陷入沉思回忆过往种种,口中则缓缓述说着那段陈年旧事:“我当时便是秦始皇侍卫之一;在他作邯郸人质时期,我也随行。那会儿两国关系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