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李公公轻脚进去禀报:“皇上,小武侯林仲求见!”
皇上批阅奏折的手顿住,然后放下了笔,身体慵懒的往后靠在椅背上,眼眸眯起,沉吟不语。
李公公弯着腰身不敢说话。
御书房里陷入寂静。
好一会儿,皇上才慵懒的开口:“宣他进来!”
“宣林仲觐见!”
李公公尖细的嗓音在御书房外响起。
林仲怀抱着圣旨目不斜视的进了御书房,跪下,行礼。
“小武侯见朕何事?”
皇上的声音带着天生的威严。
林仲把圣旨高高举过头顶:“臣能力甚浅,不足以担起武侯府的大位,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混账!”
皇上威严的声音中夹带了怒气:“谁不知武侯府大公子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继承武侯府绰绰有余,你让朕收回圣旨,是想让朕遭受天下人的议论吗?”
林仲举着圣旨一个头磕在地上,“臣不敢!”
皇上冷哼,“不敢,我看你是敢的很,都拿着圣旨来宫中了,还敢说什么不敢?!”
林仲保持着磕头的姿势,头抵着地,发出的声音有些发闷:“皇上,想当年我家祖上跟着皇太祖打天下,靠的是真本事,获得一身战功,皇太祖爷感念我祖上的功劳,才封了这世袭的爵位,一代代的传承下来,可正因为如此,历代武侯都没有好好约束自己,到了臣这里更是如此。在这以前,臣还沾沾自喜,有了祖上的荫庇,臣这一生富贵无忧,可接到圣旨的那一刻,臣忽然觉得它有千斤重,它不仅仅是皇上您下的一道圣旨,更是臣身上肩负的责任,臣这几日,思来想去,深觉自己担不起这个重任,还请皇上收回圣旨。”
皇上眼里的幽光一闪而过,语气缓和了一些,“这么说,你真的不想继承这侯府的爵位?”
林仲回答的斩钉截铁,毫不犹豫,“是!”
皇上似乎有些为难:“朕身为九五之尊,圣旨已下,哪有收回的道理?”
林仲双手把圣旨举得更高:“皇上,不是您要收回圣旨,是臣求您收回的,天下人知道了,只会赞您英明睿智,体恤朝臣。”
“当真如此?”
“臣不敢说谎。”
皇上又沉吟了一下,叹了一口气,勉为其难道:“好,朕依了你,收回这圣旨。不过,这圣旨朕不会销毁,而是给你保存着,等你哪日觉得自己能担起武侯府的重任了,朕自会再给了你。”
“多谢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等皇上示意,李公公上前把圣旨接过来。
林仲低垂着头,慢慢站起来,“臣告退!”
“嗯,听闻今日是武侯林鹏大喜的日子,多年的有情人终成眷属,你也该回去帮着张罗一下。”
“多谢皇上提醒,臣马上回府。”
“下去吧!”
林仲退了出去。
皇上的眼光落在李公公手里的圣旨上,语气带着几分幽幽之色:“这林仲倒是个识趣的。”
李公公低着头没说话。
皇上早就有了收回武侯府爵位的心思,只不过一直碍于秋家和天下众人的悠悠之口,才迟迟没下手。武侯林鹏作死,竟然和秋清灵和离了。
皇上有朝一日也会想法收回的,林仲如此做也好,省的皇上再费心思了。
“烧了吧!”
皇上吩咐了一句,拿起笔,继续批阅奏折。
李公公走出去,吩咐小太监:“抬个火盆来!”
火盆抬来,李公公把圣旨扔到里面,亲自看着它烧成了灰烬,挥挥手,示意小太监抬着火盆下去,自己进去禀报:“皇上,烧毁了。”
皇上头也未抬。
林仲出了皇宫,骑马回了武侯府。
武侯府一片喜庆,到处张灯结彩,挂满红绸。
林鹏已把媚娘迎娶了回来,正在拜天地,喜娘的唱和声院院传来,
“一拜天地,二拜……”
林仲朝着喜堂的方向看了一眼,抬脚去了自己屋中,静静的坐在椅子上,一直坐了几个时辰,等到贺喜的宾客散去,府中静了下来,才抬眼看了下外面的天色,站起来,朝着凤凰苑走去。
连紫漪被赶去了一个不起眼的院子住着,凤凰苑重新被收拾一新。
媚娘此刻顶着盖头,端坐在喜床上,忐忑而又激动。多年的美梦成真,自己成了这侯府的当家主母,儿子也成了小侯爷,以后她再也不是那个见不得光的外室,而是风风光光的贵夫人了。
有脚步声传来。
媚娘屏住了呼吸。
脚步声到了跟前停下,媚娘入眼处是一双黑色的靴子,正自纳闷,林仲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今天高兴吗?”
他的声音低沉,不见丝毫欢喜之气,可媚娘今日处于兴奋和激动之中,并没有听出来,点了点头,盖头上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晃动着,绚丽而又破碎。
“仲儿,娘今日太高兴了,多亏了你,娘才有今日。”
“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媚娘愣了下,心里升起怪异的感觉,有些发慌,伸出手想要拉他,“仲儿……”
林仲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她的碰触。
媚娘一把没抓住,心里更加慌了,猛然掀开了自己的盖头,看向林仲,“仲儿,你……”
林仲的眼睛异常的明亮,也异常的决绝:“你生了我,但没有养我,我帮你坐上侯府夫人之位,也算是全了你的那点骨血,自此以后,我们两清了,我不再欠你什么。”
媚娘从心底窜出一丝凉意,“仲儿,你要做什么?”
林仲没有回答,毫不留恋的转身。
“仲儿!”
媚娘一把拉住了他后面的衣服,大红的盖头因她的动作掉落在地上,声音带着颤意:“仲儿,你到底要做什么?”
林仲回头,目光落在她死死抓住的自己的衣服上,头也未抬,一道掌风过,媚娘身体踉跄了一下,手中只剩下了一小片衣角,而林仲已回头大步走了出去。
媚娘愣怔了一下,跌跌撞撞的追出去,“仲儿……”
她这一声非常的凄厉,在喧闹过后,无比寂静的侯府回荡。
下人们听到,齐齐吓得心里一个哆嗦。
而微微有些醉意,正朝着喜房这边来的林鹏则是吓得酒意立刻没有了,脚步顿了下,而后立刻加快了脚步。
林仲与他走了个对面,目光落在他有几分苍白的脸色上,衣袍未撩,直挺挺的跪在了他面前。
林鹏心里猛然一跳,“仲儿,你这是……”
“砰!砰!砰!”
林仲一言不发,连着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林鹏心里的不安迅速扩大,眼眸眯了起来。
林仲磕完,笔直跪起:“我今日去了宫中,呈请皇上把圣旨收了回去!”
砰!
媚娘跑过来,正好听到这句话,脚下一软,跌趴在地上。
林鹏睚眦俱裂:“逆子,你说什么?”
林仲声音提高,“我今日去了宫中,请求皇上把圣旨收了回去!”
林鹏一脚踢了过去,“你个逆子!”
林仲被踢得朝后仰去,一口鲜血喷溅出来。
林鹏眼睛赤红,走上前去,对着林仲拳打脚踢,如同暴怒的野兽,恨不得将他撕扯成碎片,他筹谋了十几年,为的就是侯府后继有人,武侯府的风光能传承下去,这个逆子,竟然、竟然将到手的爵位让了出去。
“你个逆子!你个逆子……!”
林仲毫不反抗,任由他拳头雨点般的落在自己身上。
“侯爷,侯爷!”
媚娘急忙爬起来过来阻拦,砰砰砰给林鹏磕头:“侯爷,您饶了仲儿,饶了仲儿!”
林鹏盛怒之下,哪里听的进去,一直打得气喘吁吁,打不动了,才停下,喘着粗气无力的叫骂:“你个逆子,你个逆子……”
“你打完了吗?”
林仲冷冷的问。
“你个逆子!”
林鹏又是一脚重重的踹了下去。
林仲嘴角的鲜血涌了出来。
“仲儿,仲儿……”
媚娘叫着爬过来,掏出帕子,想要给他擦拭。
林仲伸出手挡开,随意的抹了一把,看向林鹏,“还打吗?”
看清他眼中的冷漠,林鹏心里生出一股无力感,踉跄了几步,坐在了地上。
林仲爬起身,摇摇晃晃的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仲儿,你去哪儿?”
媚娘在身后大嚷。
林鹏暴怒大吼:“让他去死!”
林仲踉踉跄跄的走着,嘴角扯出了一抹笑。
府中的下人看到,吓得纷纷躲避。
林仲出了府,一步一步的朝着程府走,一个时辰后,才来到程府门口。
已是夜深,程府大门紧闭,林仲站在府门外,痴痴的望着府里面。疼爱他的外祖父,宠爱他的大舅,溺爱他的娘,还有喜欢黏着他的二弟,小妹都在里面,他多想进去和他们在一起,可他没有资格,他是一个不该存在的人。
一直站到天光将亮,跪下,磕了三个头,站起,留恋的最后看了府内一眼,拖着僵硬的双腿朝着城门走去。
而这一切,都被奉命留在这里的周远看在眼里。
他走后,周远思忖了一下,跟了上去。
林仲一直走到城门口,天光大亮,城门大开,出出进进的人很多。
林仲身体打晃,头发凌乱,衣服上都是尘土,嘴角边还残留着血迹,众人看到,纷纷躲让。
守城的兵士多看了他几眼,见他失魂落魄,以为是遭劫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也没有多问,放他出了城。
林仲一直不停的走着,他不知该往何处去,天下之大,似乎没有了他的容身之地。
远处有钟声传来,沉重而悠长。
林仲身体一震,停下脚步,望着寒远寺的方向,也许,也许,那才是他的归宿。
……
“世子、顾姑娘,林仲去了寒远寺。”
周远随着林仲来到山脚下,看他一步一步艰难着朝着山上的寒远寺走去,急忙返回厉王府禀报。
顾雅箬端着杯盏的手一顿,皱眉:“去做什么?”
周远把昨晚林仲去了程府门前站了几个时辰的事说出来:“依属下的猜测,他可能是要出家当僧人。”
砰!
顾雅箬把杯盏重重的墩在桌子上,杯盏里面的白水洒出来,“他休想!”
说完,站起身,脚步飞快的往外走,“备马车!”
“去盯着!”
厉飞紧跟着站起来吩咐。
周远应声,又施展轻功朝着寒山寺的而去。
顾雅箬和厉飞坐着马车,直接来到程府。
厉飞坐在马车上没动,顾雅箬则是没等马车停稳边从上面跳下来,急匆匆的进了府内,去了秋清灵的院子里。
秋清灵刚吃过早饭不久,看到顾雅箬过来,很是高兴:“箬儿,你来了!”
“娘,您跟我出府一趟。”
看她神情有些严肃,秋清灵脸上笑意消失:“箬儿,可是出了什么事?”
“林仲去了寒山寺。”
秋清灵一时没明白过来,刚要问,顾雅箬又补充了一句:“要出家!”
秋清灵豁然站起来:“你说什么?”
顾雅箬上前来挽住她的胳膊:“我们边走边说。”
府外备好了马车,顾雅箬陪着秋清灵上去,把周远的话告诉了秋清灵。
秋清灵顿时红了双眼:“仲儿怎么会如此糊涂!”
……
寒山寺内,林仲跪在院子里,请求方丈给他剃度,“弟子无牵无挂,一心向佛,还请方丈应允。”
“阿弥陀佛!”
方丈双手合十,眼光在他身上打量,见他虽满身尘土,衣服却是上乘的料子,脸上有着青紫,嘴角还残留着血迹,想必又是那个大家族里的公子厌倦了争权夺利、心灰意冷,遂点了点头:“施主,你可要想好,入了佛门,你再也不能贪恋红尘中的一切。”
林仲一个头磕在地上,“弟子明白!”
“拿剃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