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长来了连口水都不喝,立刻就要布置工作,可见情况非常紧急。
田家绘立刻在大楼里喊了一嗓子,就看从办公室磨磨蹭蹭地出来十多个人。
“你们镇政府就这么几个人上班?没接到县政府二级应急响应的通知吗?田家绘,这是怎么回事?”
被点名的田家绘眼珠子好一通乱转,情急之下想到的各种理由,没有一个摆的上台面,最后他只好如实回答道:
“报告县长,是我的错,没有看住手下这些人。”
看着依然在镇政府坚守的这几名男同志,颜卿不禁长叹一口气。
“算了,赶紧下发通知,三十分钟后全部回到工作岗位,包括各村的联络员,有重要任务,无正当理由迟到或者不来的,年底直接评不称职,更重的惩罚我不想说,希望都能来吧。”
田家绘陪着颜卿上楼,前往镇政府会议室,李全有则站在楼下挨个通知。
谁能想到县长能亲临这个穷的就剩泉水的小破镇,接到通知后,这些旷工的人全都冒着大雨向镇政府赶,口中咒骂着上级领导抽风不干人事。
趁着这个功夫,田家绘将颜卿请到自己办公室,给颜卿倒水的功夫,试探性地问道:
“县长,是有什么重要工作吗?何必亲自来一趟,通知我一声就好。”
“唉!事关重大,市委刚下了死命令,县里经过讨论,委派我来五泉镇完成。”
“那,是什么事?”
“通知你们镇全体居民,立刻离开镇子,转移到地势高的地方。”
田家绘吃惊地说:
“为什么?镇里现在一切正常啊,大河没有任何涨水的趋势。”
“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这是命令!必须要执行的命令。如果不难的话,我何必乘坐直升飞机赶到这里。”
“可是,我怎么下这个命令?理由是啥?”
把门关上,颜卿将市里的决定告知了田家绘。听到这个消息后,田家绘愣在那里,半晌后才开口说话:
“我不服!县长,我不服!凭什么?如果是这个理由,那我们镇宁可淹死也不要离开!”
“胡闹!”
颜卿气坏了,出发前他能想到这件事肯定会有巨大的阻力,却没想到第一关就没过去。
“你身为镇委书记镇长,就这么执行县里的决定?”
田家绘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面部表情都有些狰狞,胸口不停起伏,显然憋着怒火。
“我不服,凭什么?县长,这不公平!山河县就比咱们金贵?一个高铁能怎么样?又修不到我们五泉镇。再说如果因为山河县的原因要掘开河道把水放到咱们这,那镇里的人会更气愤!”
听到这,颜卿听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信息,最大的问题不是出在高铁,而是掘开河道。
于是颜卿平静下来,心平气和地问:
“这里面有隐情?还是有委屈?”
“委屈大了!”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田家绘话匣子打开,也不管颜卿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嘴上骂骂咧咧地说了出来。
原来,问题就出在这个“水”上。
五泉镇之所以泉眼密布,就是处于山区和平原的交接缓冲地带,地势猛然下沉,有些原本不深的地下河,会顺着地缝将地下水向上输送,形成密布的泉眼。
正是这些丰富的泉水,很少会受到旱灾。让五泉镇在从前有过一段辉煌的时期,是远近闻名的大镇。
但水再多,随着定居的人越来越密集,也终归有不够分的时候,这条无名河与下游的无名大湖就成了香饽饽。
于是一场围绕水的上下游争斗就开始了,这么多年双方过程咱们不去过多描述,随着山河县将上游修建了一座水库,又把河水人为改道走了山河县,五泉镇和黄松镇的仇,算是彻底结了下来。
颜卿这才想起来,他在黄松当镇长时,从来听不到,也看不见五泉镇的人与黄松镇有任何互动。
上游自私地独享了水资源这么多年,现在因为百年一遇的水灾,又要掘开河道让下游受灾,这件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眼下这个局面僵在这,这可如何是好!
如果说出真相,肯定会有义愤填膺的人带头反对,万一有一根筋的人以死明志坚决不走,市里不会有领导敢冒天下之大不讳下令掘堤;
可如果隐瞒的话,没有一个让人信服的强有力理由,镇子上的人执行起来同样大打折扣,一定偷偷藏起来不配合的人。颜卿可以以权压人将责任细化,但以生命为代价就太沉重了。
“县长,我不明白,难道一定要离开嘛?水不一定会这么大吧,我们齐心协力保卫家园难道不好吗?”
“来不及了,如果三个小时之内水库不防水泄洪,以现在的降水量,很快就会有决堤的风险,到时山河县境内多个村镇都会成为泽国,数万人将无家可归。”
拯救一万只蚂蚁和拯救十万只蚂蚁,是个人都能做出选择,但一旦把蚂蚁换成活生生的人,这就成了社会问题。
就好比一个着名的伦理学实验——电车难题。
一辆电车在铁轨上失控,前方有五个小孩在轨道上玩耍,不知道电车朝他们驶来,并且片刻后就要碾压到他们。
旁边的扳道工可以拉杆,让电车开到另一条轨道上。
然而,另一个电车轨道上也有一个小孩玩耍。
理性会让我们选择拯救人多的一方,但随之而来的伦理负担,将会击垮每一个作出决定的人。
同理,难道在大局面前,五泉镇的老百姓活该就成为上游的牺牲品吗?
随着颜卿的表情越来越凝重,田家绘知道自己必须为颜卿想出办法,没有别的,因为他也是个党员,在大是大非面前,不能掺杂个人感情。
“您看这样行不行,我们不如瞒着大家,就通知说上游水库即将决堤,为了安全起见,所有人必须立刻转移到安全地带,将人为决堤的事情隐瞒。”
听到这,颜卿觉得这个办法还不错,但转念一想,又担忧地说:
“不行,纸包不住火,早晚有败露的那天,到时候谁去解决汹汹的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