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罗琳娜一直在观察沈确。
自从政变结束，裴忌从战场上消失之后。
到现在，已经三个月了。
沈确每天的作息非常规律。
他早上八点准时到卡罗琳娜的书房汇报褚泱余党的调查进度。
下午去议会或者第一舰队。
晚上去星空塔调取新的跃迁点数据，包括所有途经跃迁点的战舰、货运舰、各个等级的机甲、人员信息，然后一看就是一整晚。
期间，但凡前线传来失踪人员的消息，无论手上在做什么，沈确都会放下。
这段时间皇庭为了彻查政变党忙得不可开交，七大舰队领命继续清扫帝国内剩余的虫族敌军，重建被毁坏的城市。
如今一切告一段落。
弥赛亚为凯旋的将领们举行了盛大的庆功仪式，游行、舞会、还有烟火表演。
沈确是主角，但他没有参加。
其他人默契地对裴忌的失踪闭口不谈，也默契地默许沈确的缺席。
其实没有人认为裴忌会真的死亡。
那个人似乎生来就与这个词没有任何关系。
但他的确一直没有回来。
已经三个月了。
庆功仪式的晚上，卡罗琳娜在星空塔的顶端找到了沈确。
他一个人坐在塔的边缘，望着海面上一片绚烂的烟火。
卡罗琳娜不太会安慰孩子，她站在沈确身后，静静地跟着他看了近二十分钟。
一朵超大的烟花在空中绽放，流光落向海面。
沈确忽然开口：“他说要带我回白沙星看烟花。”
他的声音意外地很平静，就像卡罗琳娜最近观察到的。
沈确还是那个清冷淡漠的沈确。
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有条不紊地处理好所有事情。
只是偶尔，在停下手头工作的间隙，卡罗琳娜会发现沈确的目光变得有些茫然，似乎聚焦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然后慢慢收回来，露出有点落寞的神态。
卡罗琳娜在这个神态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这个时候，她才真切地意识到。
他好爱他。
卡罗琳娜停了一下，对沈确说：“今天艾梵联系我，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因为善后工作繁杂，沈确留在弥赛亚已经将很久，久到绿洲的雨季来了又去，马上就到凉爽的丰收祭。
沈确忽然记起来，裴忌似乎说过今年的丰收祭要带他去沙漠酒馆喝酒。
【每年这个时候的沙啤最好喝，我偷偷带你去！不告诉李医生。】
那个时候他还在受查尔斯的饮食管控，不能吃辛辣，更不能喝酒。
查尔斯喜欢小题大做，沈确的身体其实早就能消化刺激性的食物，但他还是强制要求裴忌要等丰收祭过去。
“我想……”沈确喉咙滚动了一下，漆黑的眸底倒映着另一枚绽放的烟花，“我想和他一起回去。”
风吹起他颈间的石头和左耳的耳坠。
沈确把记忆石抓回来，握在手心里。
干燥的沙粒气息隔绝了咸湿的海风，但沈确还是尝到了咸咸的味道。
卡罗琳娜轻轻叹了口气，走到沈确身边，把一枚纽扣大小的装置递给他。
“你还记得去白沙星前给你植入的那个人工记忆模块吗？”卡罗琳娜说，“暴露后的部分我销毁了，这是之前的部分。”
沈确眼睛微微睁大。
他接过那枚装置，捏在指尖缓缓转动。
“记忆这种东西很宝贵的，不要浪费。”卡罗琳娜淡淡地解释。
她说完这句话就转身走了。
沈确对着记录装置愣了一会，才把它接在了终端上。
画面出现在光幕里的时候，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因为是根据关键词提取的记忆片段，每段都不完整，但令沈确意外的是，比他以为的数量要多。
多很多。
他看到昏暗的天花板，和熟悉的红宝石吊灯。
画面晃动得很剧烈，自己似乎在不停地翻身，视线里的场景一会是天花板一会又是窗户。
安雅和黛米拿着毛巾围在他身边，屋外传来裴忌紧张的声音：【……我不是问这些，我是问他为什么不能被标记？】
然后是查尔斯斥责的声音：【他都三十二处骨折了，您还打算标记他？】
裴忌的声音立刻弱了：【我没打算彻底标记……你看，他的病例上写了，不能用抑制剂，咬都不能咬的话，之后发情期要怎么办？】
沈确饶有兴致地看着画面里的内容。
真新奇。
他不记得这段回忆。
黛米和安雅小声地在他耳畔交谈：
【……抑制剂不能用……安抚剂也不能用吗？】
【医生说可以，但刚刚用了一点点……但夫人很排斥，也不是很舒服……】
【除了上将的信息素其他的都不好用……】
【天……这要怎么办啊……】
画面一转，又到了白天，还是红宝石吊灯和天花板，卧室的门被暴力推开，裴忌的面容就在视线上方一点点。
旁边传来黛米压抑的吼叫：【您看看您都做了什么！这都第三次了！】
裴忌小心地把他放到床上，焦急地回：【我知道我知道，别骂了，我没看到他磕在了台阶上，黛米你安排一下，把沉星宫的台阶都铺上地毯！】
【还有再去问问李医生，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频繁的信息素紊乱，我昨晚才帮他调好的。】
Alpha低下头，正脸看向了他。
【不能标记就算了……为什么会频繁起热啊……】
他起身想走，下一秒，沈确看到自己伸手抓住了裴忌的衣摆。
【疼……】他听到自己用颤抖的声音说【好疼……】
已经站起半个身子的裴忌又附下身，将他抱在怀里。
【没事没事，你现在没在战场上……别怕，只是起热而已，我这就给你调信息素。】
沈确听到自己一会叨念疼一会又叨念热。
裴忌额头溢出了一层冷汗，一手搂着他一手翻着……好像是一本图画书，不停地深呼吸，像在控制什么。
这一刻，沈确忽然意识到。
裴忌在试验信息素的浓度。
他在给自己当安抚剂。
沈确第一次发现裴忌能精准控制信息素浓度时还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成年Alpha虽然能大概控制信息素的浓度，但几乎不可能控制到某个值。
沈确原本以为这是独属于裴忌的bUG技能点，就像他能精准控制精神力一样。
他还一度抱怨过这个技能，因为后来，哪怕他释放出过量的omega信息素，裴忌也能控制自己的信息素不失控。
除非易感期。
沈确还猜测过是不是湿漉漉的弥赛亚不太好闻，否则为什么裴忌这么能忍。
“原来你是为我才学的这个……”沈确喃喃，“好没用的技能啊……”
零碎的画面还在继续。
沈确看到许多个他没有任何印象的夜晚，自己从噩梦中惊醒，发情，无意识地抓着裴忌喊疼。
而裴忌每次都耐心地抱着他，拍着肩膀安抚：【没事没事……】
等他慢慢平静下来，再次进入睡眠，裴忌会再撑一会，确认他不会醒才继续睡。
画面里的Alpha总是逆着月光，无奈又温柔地看着他。
偶尔裴忌会从自己的嘴角或者脸颊偷一个吻作为报酬，当场结清，次日绝口不提。
瞒得真好。
沈确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他忽然觉得自己丢了很多吻。
虽然在回忆里听到自己示弱的声音很尴尬，但沈确还是忍不住又看了一遍。
还有一些画面沈确记得。
比如他们跳的第一支舞、接的第一个吻、第一次去沙漠酒馆、收到信息素记忆石、第一次见到裴忌送他的新婚礼物……
以及赌场里他发疯咬裴忌的那一口。
当时，沈确因为失去意识不知道裴忌到底做了什么，但现在他看到了，自己咬上去的时候，裴忌没有躲，也没有反抗。
他又抱住了他。
安慰道：【别怕，我在这。】
沈确咕哝了一句：“骗子。”
最后一朵烟花消失在海平面上，记忆模块里的零碎片段在沈确的反复回放下终于也到了最后一幕。
太少了。
竟然连一场烟火的时间都撑不过。
沈确盯着黑掉的屏幕又看了很久，才起身整了整衣服。
他把扣子认认真真扣到最上面那颗，把衣服上所有的褶皱抚平，收拾妥当，把信息素记忆石放回心口的位置。
然后，沈确拨了安的电话。
……
“你要去生命海？！”
安·路亚看着沈确，露出复杂的表情。
自从裴忌消失，路亚就隐隐有一种预感，沈确可能早晚要找她谈这个，但是……
“那个地方很危险，一不小心就会被同化，被同化了就回不来了！你忘了父亲了吗？”
她担忧地望着沈确。
“我能带你去外围，但……”
“裴忌不在外围。”沈确笃定道，“他去了生命海深处。”
沈麓在生命海深处，假如裴忌是收到沈麓的信息去的生命海，那他一定也在深处。
路亚咽了口唾沫，“我不能亲手送你去死。”
“如果你不送我去，我会自己去。”沈确的声音很坚定。
安·路亚手下有专门做生命海课题的团队，在生命海外围还建有科考站，能跟着她的队伍当然最好。
路亚：“可是裴忌不是叫你等他吗？他的精神力比我们都强，假如连他也回不来，那你……”
沈确打断了路亚：“我等够了。”
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忍受每一个未知的明天，颈间和左耳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心上，一天比一天重。
“我不能忍受用这种没有意义的等待浪费我和他的时间。”
“我能等三年、三十年，像母亲那样等一辈子，但是这些时间我们本该在一起。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
路亚愣住了。
她望着沈确，看着他眼眸中不容置疑的光芒，像一团篝火，燃烧在漆黑的夜幕里。
过了一会，她轻轻叹了口气，拿出终端联系了自己的研究团队。
“好吧……我不是鼓励你去找那个家伙……只是……”
她顿了一下。
“万一真是因为那个家伙进入生命海，做了什么……才让萤石的数量骤减，从而改变了战局，那作为一国的公主，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派人去救他……”
沈确从她的话中捕捉到什么，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你已经派人去生命海了？”
路亚噎了一下。
“不算吧……”
她别过脸。
“也就七八支调研队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