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沉,竹心在房间里悠悠转醒。
他睁眼的瞬间,只觉得浑身感官似被放大了一般,被褥的柔软触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唔…”
竹心轻哼一声,揉着脑袋坐起身来,这一坐起来顿时感觉身上凉飕飕的,一下子让他清醒了不少。
他打了个寒颤,皱着眉头看向自己的身子。
竹心:“……”
竹心脸色顿时尴尬起来,急忙缩回了被子里。
“怎么回事?我就记得被芜凉王灵气自爆冲昏了过去,怎么一睁眼浑身上下连个衣服都没了?”
正在竹心疑惑的时候,笠画推门走了进来。
她一看到竹心醒了,顿时笑脸如花。走上前去发现竹心的脸色有些奇怪,还以为竹心有什么后遗症,于是担忧地开口:“怎么了?哪里还不舒服吗?”
说着便要上前查看一番。
竹心轻咳一声,悄悄扎紧被角,犹豫地开口道:“别,别动!我没有不舒服的,就是,笠画…我的衣服呢?”
笠画闻言脸上飞快浮上一阵红晕,她这才想起给竹心擦完身子忘记把新衣服放在竹心身边了。
“那个,你别误会。我就是看你昏迷时候浑身血渍,怕你休息不好,于是给你擦了擦身子,而且,你的衣服是自己碎掉的!不是我脱的!”
笠画双手在底下不停互相纠缠着,整个人紧张兮兮的。
竹心没多说什么,这时候说得越多反而越尴尬,他开口问道:“那我的新衣服呢?”
笠画急忙道:“给你准备好了!我去拿过来!”
说罢,她一溜烟小跑着离开,小手不断拍着胸脯。
竹心浅笑一声,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等待着。
很快,笠画捧着一套被整理得四四方方的衣服走了过来。
竹心打眼瞧去,那衣服白色打底,勾勒着几道金线,天青色的花瓣线纹在上面蔓延开来,给白底素衣衣服添了几分雍雅的味道。
“眼光不错。”竹心赞许了一声。
“嗯哼!那当然,这可是我从满满一大柜子里找出来的!”笠画扬起小脑袋,很是骄傲。
“啊”,笠画意识到了什么,开口道:“我先出去,你换好衣装再唤我。”
竹心起身迅速穿戴整齐,喊了声好了。
笠画再次进来时,一双杏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竹心,整个人呆在原地。
“老天爷!太好看了吧…”
笠画早就脑袋空空,只剩下眼前眉清目秀的竹心了。
竹心走上前去,朝着笠画脑袋就是一巴掌。
巴掌看似很重,实则在快要落到笠画脑袋上时便迅速收了力道。
“呆站着做什么呢,给我讲讲现在是什么情况。”
笠画回过神来,急忙和竹心坐到一旁,把外面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竹心。
竹心听完,已经对芜凉王的谋划有了几分了解。
他猛然回想起芜凉王面上的面具,那是一种古兽的演化。
“古有山兽,名凉栾,毛色黑蓝,其性好战,聪慧力强,通人性,厌其余百兽,唯爱其子女,可为之舍命。”
“……”
“凉王,我不知道你口中的大灾何时会到,但若柳溪瀚日后陷入困境,我会帮她的。”
笠画伸手在竹心面前晃了晃,满脸不悦:“干什么呐,刚和你说完话你就自己在那嘀咕什么呢,问你话也不理我!”
竹心回过神来,歉意道:“抱歉,想到些事情,你刚刚问什么?”
笠画撇撇嘴,小脸偏向一旁:“我说,好不容易事情结束了,我们要不要去城里逛逛?”
竹心看着笠画别扭的模样,不禁莞尔道:“好啊,当然没问题。”
“不过事先说好,我不付你买吃食的银子。”
笠画面色羞愧,强撑着脸道:“不买就不买!谁稀罕啊!”
竹心站起身,问道:“柳溪瀚呢?先和他们见一见吧,蚩梦可还欠我们一顿好饭好酒。”
笠画闻言低声吐槽道:“你又不喝酒,呢么在意干嘛。”
“走吧,去看看他们都在干什么。”
二人走出房间,发现外面已经开始有陆陆续续忙碌的人了。
笠画瞧了他们一眼,发现皆是一些有力气的平民,在来回运输着建材。
笠画收回目光,毕竟这凉城皇宫在这一战中几乎成废墟了,重建提上日程也是应当的。
两人来到原先柳溪瀚休息的房门,敲了很久也不见有人应答,两人大眼瞪小眼。
“你不是知道柳溪瀚在哪吗?”
“我知道啊,她就在这里面休息啊。”
“这种情况很明显屋里没人。”
正在两人拌嘴时,一老夫放下手中的铁铲,慢慢走到二人跟前,温和着开口:“二位可是在找溪瀚公主?”
笠画两人一愣,点点头应道:“是的老伯,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老伯满是皱纹的脸一笑显得更加‘紧凑’,他伸手指向正在忙碌的人群,轻声道:
“在哪里…”
笠画顺着老人的指尖看去,在一片人群中,她看到了柳溪瀚显眼的百花衣。
竹心见状平淡的脸上勾起一抹弧度,他知道,芜凉要开始改变了。
二人走向柳溪瀚,靠近时便听见柳溪瀚在风风火火地指挥着人群,还不断辅以问候。
“这里这里!小心点别着急!”
“对,这些木材都运到那边去,没事,随便堆起来便好!”
柳溪瀚一扭头,看到了笠画和竹心两人。
她额头的发丝粘黏在一起,脸上洋溢着笑容,好像一夜之间又变回了之前没心没肺的样子。
二人默契的没多问什么,竹心故作嫌弃地摆摆手道:“干活就干活,还穿得花里胡哨的。”
柳溪瀚闻言秀眉皱起,怒气冲冲地反驳到:“要你管!?再多说我以后天天粘着笠画!”
笠画无奈,你们两人拌嘴就拌嘴,把我拉上算什么。
“蚩梦呢,不是说请我们吃酒?”竹心问道。
柳溪瀚一伸手,指着一边一个扛着石块灰扑扑看不清模样的人说:“诺,在哪搬石头呢。”
竹心与笠画对视一眼,不知为何,对蚩梦未来生活感到一丝同情。
笠画打眼瞧去,好像还看到了几个很像任落萍他们的人,于是斟酌着开口:“溪瀚,任落萍他们,不会也在搬石头吧?”
柳溪瀚闻言无所谓地道:“对啊,他们觉得好奇,以前别说干了,见都没见过,都争着抢着要干活,你别说,都还挺利索的!”
竹心见笠画跟柳溪瀚聊上了,自觉走向任落萍等人。
“你别搬!让我来!我可不是打酱油的,我肯定是功劳最大的!”
“不是,老弟,你有什么实力跟我抢啊!”
竹心捂着脑袋,看着任落萍和任川两兄弟为谁搬大石块这件事吵了起来。
怎么一段时间没见,感觉任落萍好像被任川给同化了一样?
竹心见状没再往那边走,他怕两兄弟把他也给传染了,这顽疾可不好治,费脑子的!
竹心在周边晃悠着,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劳作的场面,与强制劳作不同的是,这里每个人脸上都是满足的神色。
竹心走到一壮汉身前,壮汉正用脖上的湿布擦着汗水,见到竹心立马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这位大哥,我想知道为何你们都在辛苦劳作,却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壮汉闻言大笑两声,伸手就拍了拍竹心的肩膀,丝毫不在意自己手上的灰尘:
“小兄弟,我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我知道感恩。溪瀚公主刚救我们于水火之中,我们理应做些自己能做的事,况且,前来做事的人,一日三餐全包,每日碎银一两,白面半袋!”
“我觉得,世上没有比这更好的差事了!”
竹心愣了愣,百姓只为温饱,芜凉地处荒漠,可谓是地物稀薄,为了填饱肚子,除了战争与掠夺外没什么好办法。
“芜凉,兴于战,但不贪战。”
壮汉说完,便又投身到劳作之中了。
竹心看着眼前欣欣向荣的景象,这不过是芜凉中心的一隅,但竹心相信,这些会渐渐出现在芜凉各个地界上。
世间多琐事,人人皆有因。
凉王一乱,让天下知道芜凉不再是靠发动战乱求取生存的国家。这个国家已经不会再有[天下枯]这般让人心生恐惧的邪术了。
柳溪瀚此时还未登基,也未正式昭告天下芜凉新王的成立,但这些不过是时间问题。
你说凉王错了吗?当然错了,他夺走了无数人的性命,发动了无数战乱,一生都是由尸骨和鲜血构成的。
你说凉王对了吗?当然对了,他为芜凉百姓杀出了一片可以安稳生活的天空,为自己女儿铺好一切后路,让芜凉尽可能的摆脱贫苦的束缚。
可是对是错,是功是过,对每个人来讲都是不同的。
善恶由人心,尘世情难越。
竹心心中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好像有根针想要竭尽全力地扎进他的心房里,让他去理解去把握一些东西。
“是什么…是什么…凉王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柳溪瀚如今所做的一切,又为了什么?”
“他们可以各自活得好好的,做一对相爱有加的父女。”
竹心半仰着脑袋,怔怔看向人群。
“竹心!别待站着了!蚩梦要请我们下馆子了!”
竹心扭头,笠画站在对面,伸手吆喝着。
在她身边,是柳溪瀚等一群人。
她们笑着闹着,离竹心很远,却又很近。
“来了!”
竹心应了一声,亦如在青山镇的山路上,答应笠画的那一声。
尘间种种,不过三两清墨,半杯浓茶,两句闲言。
何论功过?无论功过。那不是每个人应该考虑的事情,自己做出了选择,那就是对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