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将军是个有行动力的,他跟西夏人打了二十多年的交道。
小殿下年岁浅,哪里是邱将军这种老牌政客的对手。
三两句话的功夫,便哄出了实话。
这小殿下还是有几分机智,给于小姐吃的不过是普通的香蜜枣糕丸。如若不诓骗眼前的小娘子,她定然不会带他回去治伤口,他也是权宜之计。
谁知半路杀出个陆氏小儿,逼自己交出解药,为此还斩断舅父一根小拇指,弄得他下不来台。
他又不好意思不承认那是香蜜枣糕丸,只能梗着头从怀里又掏出一粒香蜜枣糕丸说是解药。
那陆氏小儿防备心如此之重,扭头给自己下毒!一路上好似牲口似的将他拖至军营。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小殿下在心底暗暗发誓。
于雪浓在小楼里头按照陆时雍设定的进度有条不紊的进行备考,现下她对策论好似开了窍,下笔如有神助。
她本就有后世不菲的见解,加上这段时间狂啃古籍,加上高强度的特训。
倒是真有几分「古今融会贯通」之感。
她很满意现在的状态。
陆时雍布置的课业,倒是超预期的完成。
她现在调整备考策略,她开始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习字上,话说字如其人,一手好字在考试时还是非常加分的。
加上陆时雍的字体极难模仿,她尝试了许久,终不得门法。
她果断放弃,练习正儿八经科举出身许庭策给她写的科考字体,平和敦厚,更重要的是不扎眼。
于雪浓练了一段时日,倒是略有小成,心下很是得意,自己还是有读书天赋在身上的。
正当于雪浓搁笔,扭动脖颈放松。
外头门扉微动,她骤然冷喝,“谁?”
外头的人甚是恭敬,“我等奉邱将军之命前来接苏公子回营。”
差一点她都没想起来,她还有一个叫苏颂的马甲。
恍然间,她都有些不真实感。明明半年前,她还是苏州城里头最普通不过的少女。
但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她得先把邱将军应付过去。
一切为了省试!加油加油加油!
她坐在马车里头,回望着自己住了将近1个月的小楼,今后自己应当不会踏足此地,她同陆时雍在小楼里头朝夕相对的日子亦是一去不复返,一切好似梦中。
她不是一个喜欢伤春悲秋的人,她还有未尽之事,不应有太过明显的个人情绪。
这段时间她太过放纵,今后不能如此,她不能继续纵着陆时雍了。
她收敛着眉目,眼底又是一片澄明。
当于雪浓踏入邱将军营帐之时,邱将军立即给候在旁边的军医使了个眼神。
让他给于小姐诊脉,虽说于小姐吃的不是毒药,但趁此机会替她诊脉亦是好的。她的于大人的女儿,他不能让她出事。
于雪浓知道邱将军担心什么,她瞥了一眼,坐在一旁品茶的陆时雍。
她心底升起一股不悦,他以为他是谁,他凭什么替自己决断?
于雪浓将手腕翻转,拒绝军医诊脉,语气淡淡道:“有劳世叔惦念,我的身子怎么样,我心里有数。”
陆时雍喝茶的手,微微顿了顿,一脸温和的看着她道:“还是看看吧,让人放心些。”
于雪浓有些气闷,杏眼中满满地不悦。
陆时雍微微一笑,好似看小女孩在大人跟前无理取闹。
营帐之中陷入诡异的沉默,邱将军也无甚与女孩子打交道的经验。
他压根没想过于小姐会拒绝这一档子事,他一个没有结过婚的大老粗,他又不能像训手下一般训斥于小姐。
跟女孩子打交道好难啊!他头都要抠破!
恰巧陆时雍点好的人马整装待发,打乱了一室寂静。
陆时雍礼数周全的向邱将军辞行,走到大帐口看着规规矩矩立在一旁的于雪浓,朗声邀约,“苏公子不随在下一道?”
他是掌控自己上瘾了,真当自己是他媳妇!
为了那个东西,真豁得出去!
于雪浓低眉敛目,语气清淡道:“我与陆公子此行并不同路,他日有缘再同行。”
陆时雍认真打量于雪浓,他没有放过她的每一处细微表情。
他的于小姐惯常喜欢过河拆桥,他都习惯了。
他温和的说了声好,便头也不回的离去。
于雪浓心下一松,呵,压力尽散。但忍不住心下腹诽,这个陆时雍都被贬成军奴了,还这般傲娇!
从陆时雍的经历来看,也论证了一个道理:有本事的人到哪都吃得开。
一想想自己可怜巴巴蛰伏三年,啥也不是。瞬间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但很快于雪浓便释然了,毕竟自己不是手拿男主剧本,骑脸输出的龙傲天,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她都是普通人。
想到这里,于雪浓也便不气了。
邱将军将他俩的互动看在眼里,他估摸着陆时雍彻底走远,挥挥手让军医离开,大帐里头就剩下邱将军和她两个人。
又是长久的沉默,邱将军其实跟于雪浓不熟,除了于雪浓是于大人的女儿这条单线外,他们当真不熟。但是他又不能不管她,当真是令人头疼。
有时候他都在想自己要不要把魏武请回来,毕竟照顾于小姐那家伙才是专业的。
于雪浓亦是一脸纠结,她同邱将军说什么呢?难不成跟他又聊一遍自己的父亲or哥哥,最后两人抱头痛哭?但这样真的有意思嘛。
邱将军到底还是当了二十来年的官,他主动破冰。
“最近功课复习得怎样?”
于雪浓收敛着眉目,果然跟不熟的亲戚聊天都是先从问学习,考试成绩开始。
于雪浓正襟危坐,毕竟最开始她劝说邱将军全力支持自己的科考事业。
她得向她的金主爸爸汇报她的「事业进展」,毕竟让甲方满意,是每个乙方应尽的义务。
她详细的给邱将军介绍了最近自己的备考进度,她每天的课业安排,她最近模拟省试的成绩等,顺便也跟金主爸爸表达了一下,自己会继续努力,争取高中的决心。
邱将军起来早,他又练兵练了个把时辰。
听着于小姐嘴巴张张合合,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他的眼皮子怎么黏在一块去了。
她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但合在一起他就听不懂了。
于小姐还时不时的背一首诗出来,他又不能说自己听不懂,装模作样的点点头。
顺便想转移话题,“最近银钱还凑手?”
于雪浓微愣,过了许久才道:“从苏州过来的时候压了一车货物,贩了些银两,够用的。”
既然于小姐说不需要,他也便不强求,只道是,“若是银钱不凑手,你找世叔。”
当真是父亲带出来的兵,一样的不善言辞,对待女性就会简单粗暴的用金钱表达关心。
若他真是自己的父亲,她当然会无比开心的接下,还会抱怨父亲给的太少。
现在问她需不需要银钱的人,不过是曾经得过父亲恩惠的人。
她不想消耗太多,她认为原本不多的情谊。
这是属于成年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得体表达。
当然这属于于雪浓的一厢情愿想法。
邱将军原本想多留于雪浓些日子,现如今西府不太平,于大人的骨血留在他身边他更加放心一些。
谁知于大人的女儿跟于大人一个倔脾气。
从邱将军处出来后,于雪浓仰头叹气。
许久不曾露面的陈平老哥端坐在一顶油棚马车前,慵懒晒着太阳。
于雪浓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他打了许庭策,自己迫不得已跟许庭策搅合在一处。
前段日子她做邀媚娈童状把许庭策吓退,他向来心细如发,想必很快便能回过神来。
于雪浓怒气冲冲的跑过去,若不是邱大人让他来,指不定这家伙猫在哪里。
陈平这人油滑,又是打迭又是告罪,赔了一大堆不是。
常年混迹欢场陈平哄女孩子很是有一套,加上于雪浓也不是真的生气,两人很快交换情报。
陈平打完许庭策之后,也没躲远,跟于雪浓汇报西府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陈平揶揄她道:“你跟许侍郎那一遭,在西府都传开了。许侍郎的新婚夫人听到他与你的传闻之后,都跑到西府来盯人呢。”
这怎么可能,这又不是现代社会,八卦消息网络一传,全世界都能知道。就西府地界一个断袖传闻,还能传回京城来,还能让许庭策的媳妇给醋上,还跑西府来。
这得多大的恋爱脑?
易地而处,她若是许庭策的老婆,她做不来千里追夫这种事,还是为了一个莫须有的桃色传言。
不过这是人家的家事,自己也管不着。
“幸亏陆公子接你接的及时,不然啊,你就做好被郡主堵房门的准备吧。”
陈平打趣道:“听说许侍郎那位夫人,可是一位善妒的性子。现下,西府里头的人,可都等着你同许侍郎的那位夫人对上。”
瞧瞧这都是啥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不过她也能理解,这古代也没什么娱乐活动,来了个桃色新闻,能不有精神嘛。
于雪浓不以为意,她父亲没倒台之前,她就没把梁羡可放眼里,现下她虽落魄了,但依旧不妨碍她看不起她。这话若是被梁羡可知道的话,无不会冷嗤一声,穷酸样。
于雪浓半躺在马车上,懒洋洋道:“放心,她没那么大胆子出现在我面前,一个女人跟一个男人争风吃醋?他们许家丢不起这个人。”
这不刚到西府地界,李善长这个狗仔闻着味就出现了。
第一时间给她通报第一手资讯。
他还说让他赶紧躲上一躲。
“你在春风楼勾引许侍郎的事都传遍了,人郡主一从京城过来,就跑到你住的客栈堵你。你小子可幸亏跑得快。”
李善长打趣道:“莫不是你小子提前收到什么风了吧,走得这般及时,倒是让侍郎夫人扑了个空。”
她记得三年前那会梁羡可不这样啊,巴掌大小的脸,弱柳似的身子,说起话来含羞带怯,妥妥的初恋小白花的模样。
不过那会她爹没死,又是枢密使(副宰相,又有兵权),她才是头一份的京城贵女,注意不到她这种冷门宗室之女。
当真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她成了炙手可热的郡主,自己披着马甲参加科考。
“你确定你不去我那躲躲?你好歹也是案首,没必要跟后宅女子较劲。读书人有点风流情债那是雅趣,但惹得人堵上门来,那便是私德不修。”
于雪浓:……,谢谢你这般直白的告诉我。
于雪浓回到客栈,将门一把推开,“我若是跑了,不显得我心虚?”
于雪浓心底将许庭策大骂八百遍,他能不能有点用,媳妇都看不住吗?还让人追到西府来了,在古代当一个「妻管严」很光荣是吗?
实在不行的话,你许庭策你就「睡服」她啊!一次不行,你就两次,两次不行你就三次!总有一次能行的啊!
于雪浓一肚子的牢骚没地发泄!又瞥了一眼,跟大爷一样坐在自己身边的李善长,心里更烦了,这家伙是故意跑到自己身边,守株待「瓜」来的吧。
于雪浓冷嗤了一声无聊,摊开书本,默默背诵,时不时的下笔写几个字。
李善长无聊地坐在椅子上啃苹果,她都案首了,还这般勤勉。自己不看看书,貌似也说不过去,他便也凑过去,跟着于雪浓之乎者也的背诵起来,学习氛围正浓,她的房门便被推开。
梁羡可果然没有让李善长失望,她果然出现了!还带着她的一杆女史,很有正室风采!
李善长第一时间找准了最好的吃瓜角度!
这当真是离谱她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外头的小二还在尽心尽力拦着,毕竟他们客栈还指望靠着苏颂「案首」的名号打响知名度呢。若是因为这点捕风捉影的传闻,污了苏公子的名声,他们的计划不就鸡飞蛋打了嘛。
“尊夫人,你说会不会有何误会。平日里,苏公子最是勤勉,基本上都不外出的,若非必要的应酬,整日都是在客栈闭门苦读。期间莫不是有何误会?”
梁羡可身侧的婢女,可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手给了小二一个巴掌。
于雪浓看不下去了,就因为自己跟许庭策那点桃色传闻,需要弄得这般张牙舞爪,满世界宣告主权吗?
“郡主何必为难店小二,您要找的人是我,您有什么不满冲我来就好。”
一杆女史中走出一窈窕女郎,金蝶玉臂,面带寒霜,“原来你便是那个佞嬖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