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时羡的话很快就应验了,上京城里开始疯传拾年曾入了南蛮王后宫的事迹。皇家的事没人敢在明面上非议,但是茶余饭后醉汉嘴里的荤段子总有拾年的影子。
申屠邈去酒肆喝酒,听到邻座的几个富家子正在调侃拾年与南蛮王的事,用词下流,不堪入耳。申屠邈在商细柳跟人私奔后,想起了公主的好,想念宫中那个流着他血脉的孩子,日日思念悔恨,这时候他最听不得别人这样非议拾年,拎着酒坛子就砸了富家子的饭桌。
“你干什么?!”被吓到的富家子们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站起来就要质问,当他们看清找事的人时不约而同都讥笑起来,“呦,这不是前驸马申屠将军嘛~”
“什么申屠将军,人家为真爱抛弃前程富贵,现在是申屠侍卫了,哈哈哈!”
身边看热闹的人很多都是认识申屠邈的,也跟着那几人一起笑出了声。
申屠邈起初被说的有些难堪,脑子里又出现了拾年的身影,他捏紧拳头冷着脸说道:“你们妄议皇家公主,还不知罪。”
富家子好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更加嚣张了。
“哦哟,怎么着?小情人跟人私奔了,你又想吃回头草了?申屠邈,你现在就是个看大门的,少在本少爷面前摆谱。今天你砸了本少爷的桌子,要么给本少爷跪下道歉,要么.....”他身边的几个人已经将申屠邈围在了中间。
“我们就打到你下跪。”
申屠邈看他的眼神越加不屑,彻底惹怒了富家子,几个人一窝蜂的就冲了上去。客栈里瞬间乱成一团,看戏的都躲在墙边,桌子椅子还有碗筷被摔得到处都是,把掌柜的急得直跺脚,不停叫着别打了,别打了。
申屠邈到底是在漠北跟着礼王学过武艺当过小将军的,那几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弟没在他手上讨到便宜,没用一盏茶的时间,他们就被打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再让我听到你们谣传公主,我就打断你们的腿。”申屠邈丢下这么一句就离开了客栈,看过他动手的人都不敢拦他,纷纷退开了路。
在他离开后,小厮赶紧上去扶自己主子,那个与申屠邈对骂过的人擦掉嘴角的血阴狠的盯着申屠邈离开的方向:“申屠邈,你给我等着!”
申屠邈只知道当时出了气,却忘了他打的那几个人会报复。那些人中有几个是朝中官员家的少爷,虽然职位多是四品京官,但是拿捏申屠邈一个九品侍卫还是绰绰有余的。
第二天,就有京兆尹府的官差冲进了申屠府,将刚刚下值的申屠邈抓进了大牢,罪名就是当街行凶。
同时,那些流言蜚语也飞进了皇宫,玉清殿上御史们纷纷上奏公主名节有损,请皇帝收回册封圣旨。苏熠安发了大火,刚下朝就气晕在回御书房的路上。
太医院的太医们围在龙榻前把脉施针,王皇后守在外面神色恍惚,直到拾年来了她才泄了力跌坐在椅子上。
“母后,父皇怎么样了?”
王皇后的声音有些抖:“太医说,陛下他可能扛不过今年了。”
拾年轻拍着王皇后的肩膀安慰着:“不会的,父皇他洪福齐天,肯定能扛过去。”她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根本没底,753早就扫描过苏熠安的身体,也就这两天了,所以苏熠安才不顾大臣反对急着要册封皇太女。
端着药的宫女进进出出,过了好一会儿太医们才出来。福安公公出来朝皇后和拾年行礼,公公眼圈泛着红:“娘娘,殿下,陛下醒了,让你们进去呢。”
“陛下。”皇后赶紧站起身就往内室走,拾年赶紧扶着她,生怕她摔了。
房间里有浓郁的血腥味混合着药味,苏熠安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人偶,随时都要碎了。
“父皇。”
皇后已经伏在了床榻前,听到拾年的声音,苏熠安的脸朝她转了过来。
“长离来了。”他只说了四个字,就好像用光了所有的力气。福安公公守在边上,看到皇帝抬手往床头摸,他立刻会意,上去打开了一个暗格,从里面取出一个卷轴和一个方正的锦盒。
皇后帮着皇帝半坐起来,他靠在皇后肩头朝拾年招手。拾年乖巧上前,福安公公就将卷轴与锦盒放到了她的手中。
“朕时日无多,这位子往后就交到你的手中,你需勤政爱民,孝顺长辈,照管皇孙,守护好大燕江山。”
拾年跪了下去,郑重许诺:“孩儿谨记父皇教诲。”
皇后让皇帝靠在她的肩头,一直默默没有出声,直到苏熠安有开始咳嗽,她才帮忙顺气,拿了帕子替苏熠安擦净嘴角。苏熠安缓过劲儿来,一双枯瘦的手覆上皇后的手,轻轻拍着,眼中满是愧疚。
“嫱儿,这些年朕让你受了委屈,只可惜醒悟的太晚已经来不及弥补。长离是个好孩子,她会好好照顾你,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王皇后听了良久不语,苏熠安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就又昏睡过去,福安公公立马去外面喊太医进来。拾年站在旁边看着一直环抱皇帝的王皇后,看不出她是否难过是否怨恨。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也许皇帝是真心觉得亏欠了,但皇后已经委屈了半生,原不原谅似乎对她都是不公的。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拾年从御书房退出来后,礼部也选定了册封礼的日子,估计是真怕皇帝撑不住,日子就在三天后,礼部和翰林修撰忙的人仰马翻。王皇后衣不解带整日守在皇帝榻前侍疾,小皇孙只要醒着就会被奶嬷嬷抱去给清醒过来的皇帝看上两眼,他像个话多慈祥的老爷爷对着懵懂孩童念叨了好多话,也送了他很多祝福。
皇宫里的人都在忙,被册封的主角拾年却落了个清闲。斛尔勒不方便住在宫中,皇帝将先帝在宫外建的一处行馆拨于他暂住,顺便养伤。拾年收到了穆霄云寄来的信,信封中还夹带玉蝶给阿云写的家书,她被宫中那种死气沉沉的气氛憋烦了,干脆就出宫亲自去给阿云送家书。
“什么人?!”
拾年带着欢宜欢喜坐在马车里,忽然听到楼向月的呵斥声,马车被紧急拉停,差点儿把她摔倒。
“楼大人,怎么回事?”拾年被欢宜扶好,向外面问道。
能听到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楼向月在外面回禀:“殿下,有人拦车。”
拾年挑起车帘,远远就看到车头有个被侍卫用兵器隔开的妇人,她用手去推搡侍卫,头上的发钗都歪了。
“殿下,是申屠府的老夫人。”欢宜认出了妇人,小声附在拾年耳旁说。
郭氏在她马车前跪着哭求,招来了不少人围观,拾年只能让楼向月将人带进了行馆。
“殿下,求您救救阿邈!”刚把人带到主厅,郭氏就扑通跪了下去,要不是欢宜欢喜拖着她就要磕头。
拾年疑惑不解:“申屠公子怎么了?”她其实挺佩服郭氏的,申屠邈做了那样的事情,能留住一家老小的性命已经很神奇了,她居然还敢出现在自己面前。
郭氏抬起头,她那张本就布满沟壑的脸又添了几分憔悴:“前几天京兆府突然来人将阿邈抓走,说他当街行凶。老身去京兆府询问,他们直接把老身赶了出来,也不开堂,就关着邈儿。
老身使了不少银子进到牢狱探望,邈儿他...他被用了刑,他说他是冤枉的,京兆尹要屈打成招。”
郭氏在人前一向是矜贵端庄的,哪怕是拾年上门收回信物的时候她也没有失了分寸,如今这么狼狈的大街上拦马车,能想到申屠邈的处境肯定很糟糕。
拾年本来不想管的,她又不是圣母,申屠邈欠原主一条命,落到这个下场也是活该。但正巧斛尔勒知道拾年来了,被阿云搀着从厢房来了主厅,拾年看到斛尔勒突然改了主意。
“老夫人你先起来,本殿先去京兆府问问具体什么情况,若申屠公子确实无辜,本殿自不会让他蒙冤。”她安抚了郭氏,也没有完全拒绝。郭氏感激的又要给拾年磕头,最后被楼向月找人送回申屠府去。
753:“宿主,你要救那个申屠邈吗?”
拾年:“我没打算救他,但他要真是冤枉的,这么个人才也不能白白浪费了。”
753:“浪费?”它好像又在宿主身上看到了偭北奸商的气质。
将家书交予阿云,又跟斛尔勒密谈了一个时辰,回宫的楼上拾年顺路去了京兆府一趟。皇太女的旨意已经颁布,京兆府尹梁烁听到衙役来报说皇太女殿下上门时,吓得出门差点儿崴脚。
“梁大人,本殿听闻申屠邈犯了事,受人所托来问问。”拾年只看了京兆府尹一眼,就径直进了京兆府。
京兆府尹紧随其后,连忙解释:“殿下,那申屠邈在城南与人私斗,还砸了酒家不少东西,这才被人告了。”
拾年挑眉问道:“私斗?那就不是一个人了,不知是与何人私斗,参与者都抓来了吗?起因又是为何?”
京兆府尹支支吾吾答不上话,额间已经有了冷汗。
“申屠邈已经被抓了五日,梁大人连这些都没有查明吗?京兆府的办案效率何时这么差了?”拾年说着就往京兆府大牢走,牢头虽然不认识拾年,但只看拾年一身贵气还有低头哈腰跟在身边的京兆尹,也知道她身份贵重,很是乖觉的在前面带路。
申屠邈被关在最里面的牢房里,阴暗的牢房只有一个拳头大的通气口,外面的冷风从洞口钻进来,让本就如冰窖一样的牢狱更加寒冷。拾年站在牢门外,与申屠邈的视线刚好对上,申屠邈看到是她有片刻的怔愣,然后立刻朝着拾年的方向跪下了。
他的身体几乎快要贴到地上去,拾年第一次看他行这么大的礼,如果她能听到申屠邈的心声,就会知道此刻的申屠邈有多么害怕她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
“你们用刑了?”申屠邈身上只有单薄的囚衣,掩盖不住他身上新旧交错的伤痕,拾年转头问京兆尹。
京兆尹哆嗦着直接跪下了:“殿..殿下,他拒不交代,所以才...用了些刑罚。”本以为申屠邈与皇太女应该是不死不休的仇人了,没想到拾年会为这个背叛她的前夫出头,京兆尹感觉自己是拍错了马屁。
拾年不理会他,走上前看着地上的申屠邈:“跟你私斗的人是谁?”
申屠邈抬起头看到她看着自己,愣了半天才摇摇头:“不认识。”
拾年:...
“那私斗的缘由是什么?”
申屠邈头垂了下去,拾年等了半天都没得到答案,她有些不耐烦了,又把京兆尹提溜过来:“梁大人,既然有人来告,您应该知道详情吧。首告是哪位,要本殿亲自派人查吗?”
京兆尹被吓得不清,将前因后果一股脑全部交代了,原来那帮纨绔里还有他最偏疼的幺子,其余几个也是上京城中富户豪绅家的公子,怀化将军家的二公子做了首告,加上申屠邈只是个得罪了皇家的九品小侍卫,梁烁便让人抓了他打算随便按个罪名就处置了。
不知道是不是幺子没有说实话,梁烁还是没有提及他们争执的原因,这时候拾年派去酒家打听的人回来了。楼向月的手下办事利落细致,短短时间内就将那天发生的事情全部查了清楚,连人证都找到了。
梁烁跪在一边听着楼向月向拾年汇报,里衣都被冷汗浸湿,浑身哆嗦着。
“呵,梁大人家的家教真好,当众编排皇室...”拾年浑身都散发着冷意。
梁烁把头磕的砰砰响,嘴里不停地说着:“殿下恕罪!殿下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