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横没有任何言语,对于李芗泉刚才之话,他追悔莫及,之前试验手炮前,这位统领就从军中找力气奇大的军兵,倒也有几个,但他们在听李芗泉介绍完手炮的注意事项后,尤其关键的是点燃引信后的读数,皆深怀畏惧。
毕竟,那是实打实炸死过人的,谁不怕?
这手炮足有五六斤重,通过数次实验,当前的手炮还是令李芗泉不满意,主要是三种主要的火药成分的掌握,用量可以通过使用药铺的小秤来衡量,但因为火药中有杂质,后世的最佳比例并不适用,需要不断的验证。
到目前为止,精确成份还在摸索,而产出的所谓“纯硝”又少得可怜,连实验所需的材料都差点跟不上,此外还要特别注意安全,因此,实际的进展只能用“龟速”二字来形容。当然,有手炮总好过没有,而且现在手炮,实验下来这么些天,爆炸力还是略有提升的。
只是,实验再多,也没有在战场上实际用上一回来得更直接。这是李芗泉当初的想法,,不过令他也没有想到的是,原本只是想杀杀鞑子威风以提振士气,说白了,就是趁隙捞一把就走,结果现实情况是反而陷入了重围。
鞑子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这给李芗泉深深了上了一课。
实际上,李芗泉已经有些后悔了,想做南霁云来提振士气是有一定道理的,但做法却有些冲动过头了,这种个人英雄主义的行为,是对整个朱雀军的不负责任,还带上了这些人,更是把他们的生死绑在了自己的冲动上。
双方开始对射,密集的羽箭如雨点般落下来,朱雀军人少,军阵之中,不断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虽然大半只是受伤,但这种情况持续下去,就会对余者造成不可挽回的信心丧失。
“雷作头,快点燃引信,朝南面方向鞑子密集处抛手炮,否则军法处置!”快看就要被鞑子合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李芗泉杀气顿起,喝道:“等爆炸声起,我们就往城门接近,你再不丢,我们就没机会了,记住我说过的,念到三就丢!”
雷横哆嗦着点燃引信,不久前试验时,那名被炸死的工匠在他心目中留下了巨大的阴影。但李芗泉的杀气让他不得不竭力克制那自心底漫延的恐惧,待快燃到引信上被标出位置时,雷横抡了抡手炮,然后带着“嘿”的一声,第一枚用于实战的手炮,在李芗泉与雷横的期望之中飞向鞑子的冲锋阵列。
那一刻,整个世界似乎都停滞不动了,唯有那枚在阳光照耀之下模样有些丑陋的乌黑球体,在空中画出了一道美丽的抛物线,在数个鞑子诧异或是不解的眼中,丑八怪落在了他们的脚下。
“轰!”一声巨响,远远观察的乌日吉呼被这巨大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摸了摸耳朵,但他的动作马上僵住了,他的军阵中,四五个大兵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甩飞一般,直接掀翻在地,处在爆炸中心的二三个,分明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爆炸处,冒起了浓浓的黑烟,在这硝烟之中,渗人的惨叫传了出来,似有撕裂耳膜的迹象,雷横长长的吁了口气,不是因为战果还不错,而是这枚手炮总算没有在自己手头上爆炸。
只有李芗泉轻叹一声,这手炮的威力比后世的手雷还是差了太多,用药的重量却比手雷多上几倍,如此看来,这改造的路,还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雷作头,可以啊,杀一个,奖银二两,已经有三四个了!”
而转眼间,听到统领赞许之话的雷横换上了一副兴奋至极、手舞足蹈的姿态,显然这个效果超过了他的想象,加上李芗泉的认可,不待吩咐,他已经咬牙切齿的接连将第二枚、第三枚接连的抛了出去。
似乎在这一,他已经逐渐爱上了这种将别人生死操控在手中的杀戮感觉。
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在鞑子冲锋的阵列中响起,黑色的烟雾也徐徐升起,被打个措手不及的乌日吉呼步兵大军前锋,被猛烈的爆炸声惊得有些六神无主,更致命的是,这惊天的声响,是会吞噬活人性命的,放眼望去,足有七八个士卒已经或卧或趴,还有十来个躺在地方,被炸得七荤八素了。
手炮的效果凸显,鞑子攻势一滞,天赐良机啊!李芗泉趁势兵锋一挥,率先带着二人杀出。他原有四名亲卫,秦良臣、伍进、杨奇、刘华山,后杨奇任了刀盾都头,刘华山任了神臂都头,如今就只有秦良臣与伍进扈卫左右。
但就是这二人,就已经让鞑子尝到了苦头,特别秦良臣,这个有点木木讷讷的家伙,手握一杆重约二十斤的通体乌黑的浑天棍,好似:
半空落下小道士,
铁棍舞成一团火,
管他东西南北中,
直朝鞑子猛招呼,
你若挨上那一棍,
瞬间破头又断骨。
李芗泉的双目不断在鞑子队伍中搜索有价值的目标,时不时射上一箭,少说也有个把百户、几个牌子头落在他的手中。那伍进与另外六个亲卫却是操着面盾牌,挡住射来的羽箭,护在李芗泉身侧。
猬集一团的朱雀军且战且退,竟然被他们杀出一条路来。阿日斯兰诧异的盯着这突变的一幕,没有想到,几乎就是瓮中之鳖的“贼军”,竟然还能咸鱼翻身,特别那领军之将,如此悍勇,此人不除,将来如何能睡得安稳。他手一抬,早有鞑子骑军递上一支六石弓,他抽出一支月牙箭,然后朝李芗泉的后背瞄准。
“嗖!”带着夺命的哨声,月牙箭破空而去,不偏不倚,顷刻便扎入李芗泉的后背。
正杀得兴起的李芗泉,后背似被铁锤猛烈一击,虽他身着双甲,箭体入肉不深,但力道之猛,差点将他掀落马下,李芗泉哎哟一声:“伍进,tNNd,我中箭了!”
他拼尽全力稳住身形,这时后背传来钻心的痛,似乎骨头断了的感觉,连带着手中的弓也很难举起。
伍进一瞥,统领大人背上分明插着一箭,忙跳过来替主将护住后路,恰在此时,又一支月牙箭射来,正中伍进盾牌,劲道之强,伍进一个趔趄,差点没站住,盾牌已然脱手!他顾不得看管自己,急忙集左右护住李芗泉。
“没机会了!”阿日斯兰看着被“贼军”护得严严实实的敌军主将,又发了两箭,虽射落一人,但却不是自己期望的目标。
他表情凝重,对着身后一群十余岁的蒙古少年道:“我大元自太祖圣武皇帝起兵以来,攻伐天下近百年,遇过无数对手,其中不乏劲敌。汝等可曾看明白,这员敌将,深得军心,吾下手稍慢,悔之晚矣!今后但凡遇到这般对手,万万不可掉以轻心,须谨慎应战。长宁军是吾大坝府之心腹大患,不除此‘贼军’,将永无宁日。”
这些少年皆点头称是,并交流经验、分享各自的心得、总结教训。以军事立国的蒙古人非常重视军队各类各级人才的长期培养,其儿童从四五岁起就送到专门的场所进行射箭和骑马练习,到十五岁应征入伍时,便已具备了不错的骑射能力。
其实,蒙古军队的这种训练方式已接近后世军事的实操演习,他们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实战中的行军、布阵和战术以及面对面的近身武器格斗,并且在蒙古军队的前期,训练更是严格残酷。当没有战争时,也常以狩猎活动取而代之。当然,到了后来,特别忽必烈往后,元朝基本取得天下,这样的训练与前期相比,已有所弱化。
阿日斯兰望着仍未溃散的朱雀军,一时心烦意乱,不由得“咳咳咳”起来,他眉毛一皱,自回大坝后,军中近来多有人出现咳嗽发烧的症状,有些严重的,浑身乏力,只能卧床休息,而且乌日吉呼的军中,这种情况更是普遍,自己该不是染上什么风寒了罢。
再说那秦良臣单人单骑,来回杀了三遍,换乘战马两匹,直踏得左近鞑子人仰马翻,死在其浑天棍下的冤魂,怕是一二十个都不止了,其时,良臣已浑身是血,其憨厚的面容上,满是杀戮之后的快意,他向还坚持在马背上不倒的李芗泉遥遥拱手:“统领只管跟上,良臣必杀出一条血路。”
说罢,他果真调转马头再度杀将出去,众朱雀军受到鼓舞,齐齐发力,刺猬阵紧跟其后,竟然冲出包围圈,朝东门靠近。尚有三百步时,城门大开、吊桥也已经落地,王大郎一马当先,亦杀将出来,接应主将,不过,实属多余。
乌日吉呼指挥兵马紧追不舍,想借“贼军”入城的机会,尾随破城。李芗泉冷冷的一回头:“找死!王江、陈再兴、杨奇、刘华山、单小英、刘黑七何在?”
“末将在!”
“标下在!”
李芗泉忍着剧痛,右手一指身后:“鞑子又要给我们送大礼,你们收不收?各将听令,如昨日一般,沿街道立刻布防,神臂都上城,放三、五百人进人,立即截住后路。陷阵营塞住三条街道,重骑压阵,杀杀他们的锐气!都听明白没有!”
“末将听令、标下听令”声此起彼伏。
“好,殿后的人马佯装着急进城,单都头,你安排几个在吊桥处落水,把戏给我演足了!”
在乌日吉呼的眼里,刚才还有序且战且退的朱雀军,在李芗泉等人入城后,余下军兵开始崩了,他们争先恐后的往城内钻,狭窄的吊桥上哪里容得下这么多人,不时有人掉落到护城河内。
机会来了!乌日吉呼振臂一呼:“杀进城,大掠三天,在此一举!”
众鞑子嗷嗷叫,死命往城里挤,大掠三天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他们尾随着朱雀军,杀进城内,乌日吉呼一笑:稳了。
是的,稳了!同样笑的,还有李芗泉。
“王散,你的弓手集中往吊桥外射,断了鞑子后退!收吊桥,下闸门,关门打狗!!!”城头之上,传来陈再兴的吼声,见吊桥缓缓拉起,他感叹的道:“跟着这个番国蛮子,打战就是爽!”
“噗!”乌日吉呼老眼一黑,一口鲜血喷出,踏马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事不成矣,可惜可惜!”阿日斯兰一声叹息,“贼军”勇不可挡,又有利器在手,乌日吉呼手下军兵皆是临时召集一窝蜂的冲上来,没有严密结阵,这种情况下,杀进城的新附军、寸白军就是给对方送人头。他望向旗帜招展、听着喊杀声逐步停歇的城池,呆了半天,无可奈何。
城外,鞑子鸣金收兵,各寨严密防守“贼军”再度袭营。
梅硐城内,欢声震天。
李芗泉以偏师之力,面对上千鞑子的围攻,不仅全身而退,反而赚了几百俘虏,这足以说明朱雀军强悍的战力,
迫降入城鞑子后,李芗泉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他一直强撑着坐于马上,背上的那一箭甚是厉害,现在他的整个后背都快要失去了知觉。但面对欢呼的军民,他不能表现出任何为难的表情,于是,李芗泉面带微笑,艰难的抬起左手,向大家示意,还故作轻松的道:“各位都瞧见了,鞑子十数倍于我军兵马,却也奈何不了我百十号人,他们,不过如此嘛。梅硐城,大家有没有信心守下去?”
“有!”
“愿随统领坚守城池,死战不退!”
“大人好生养伤,吾等决不让鞑子近前一步!”
。。。。。。
“知州大人此出,凶险异常,亦是迫不得已啊!”只有伍思成感叹一番,通过城头的垛口,他神情严峻的盯着城外来回呼啸而过的骑兵。长宁军与蒙元鏖战数十年,伍监州对鞑子的实力有着更为清晰的认识,他喃喃的道:“该来的一定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