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桉回府时,见三草斋里还亮着灯。
她犹疑了一瞬,让湖泊和喜鹊候在外头,自己走到了书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安静了一瞬,传来夏光淳低沉的声音。
“进来。”
夏桉推开门,走进了屋内。
夏光淳知道夏桉今晚在清风醉回请几位友人。
他道:“宴请结束了。”
“嗯,结束了。”
夏光淳坐在书桌旁,桌上摆着一盏茶,看着早就没了热气。
夏桉走到了一旁的茶桌。
“父亲,女儿为你煮一盏茶吧。”
女儿当日在朝会上以茶道一鸣惊人。夏光淳那时方知,他的三女儿茶艺竟是如此高超,甚至比苏姨娘还略高一筹。
然他这个做父亲的,倒还从没有吃过女儿煮的茶。
他道:“不必了,夜深了,你也累了,早点回去歇着吧。”
夏桉却并没有离开,而是端坐到了茶桌旁。
红泥火炉上,水已沸,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夏桉摆了茶碗,用茶匙取了适量茶粉放进其中,然后开始徐徐地点茶。
安静的书房内,父女都没有说话。
夏桉认真垂着眼眸,素手在茶碗里有序不断的搅动,渐渐的,茶汤上面逐渐浮起细腻的泡沫。
时间就在这浅浅的茶香中显得异常宁静。
夏光淳看着这般静好的女儿,心里不觉平静了不少。
过了一会儿,茶沫已成。夏桉在乳白的茶沫上轻轻用茶匙勾勒了几笔,然后起身,将茶碗端到了夏光淳的面前。
几瞬之后,茶沫上缓缓印出了一个竹子的图案。
尽显清雅风骨。
夏光淳挑眉一笑。
“桉儿茶艺果然绝好,为父今日也算有口福了。”
“父亲尝尝。”
夏光淳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嗯,茶味香浓,极好。”
夏桉明白,这个时辰父亲还未回去歇下,定是因为她的事。
“父亲,是女儿让您费心了。当日,我执意要求江州治理瘟疫,才会引来如此多的困扰。让父亲忧心,是女儿不孝。”
夏光淳道:“桉儿不可如此自责。于为父而言,虽不想你远途冒险,但你这一趟能有这般功绩,帮助百姓免于病疫之苦,如今又受封县主,父亲心里,其实觉得很骄傲。”
“那也是女儿让父亲操心了。父亲,福王找你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你知道了?你不用担心,父亲绝不会委屈与你。”
但他眸光郁郁,显然是一副发愁的样子,夏桉怎会不知,想必他今日已经查出萧达的为人了。
萧达虽不常人前显山露水,可只要探问一番便知,他行事多阴险,绝非光明磊落之人。
并非良人。
如此,福王府的求娶就成了一桩麻烦。
“我知父亲不想我嫁去福王府的是不是?只不过福王地位崇高,不是我们能轻易开罪之人。”
夏光淳眼里透着无奈。
“他毕竟是亲王,是父亲无用。不过父亲定会想到法子的,你莫要忧愁。”
夏桉想了想,起身来到了书桌前,双膝跪了下来。
夏光淳一惊:“你这是作何?你如今是县主之身,怎好随意下跪?”
夏桉道:“女儿有话,想要同父亲讲。”
“什么话,起身说。”
“不,女儿想跪着说。其实,女儿有了心上人了。”
夏光淳颇为吃惊:“你有心上人?你,你是说你有了中意的郎君了?”
“女儿不孝,这两年自从搏得祖母的应允,出门经商,总是各种抛头露面,未能守闺阁女子本份,也为府里带来一些议论之声,女儿虽自己并不在意这些名声,可到底还是有损于府上的名声,女儿心里有愧。”
夏光淳道:“为父并未因此责怪过你,你不偷不抢,也没有惹是非,为父不觉得你有何错处。”
“谢父亲理解。女儿此前之所以想自强,其实父亲后来也是明白的。”
夏光淳叹了口气:“说到底,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母女,让魏金花欺辱了你们。”
“父亲以自身之力撑起门户,女儿心里从未怨过你。女儿外出这两年,得遇一人,他数次救女儿于险地,无论我作何样子他也都不嫌弃,心里只惦记我的安危。所以,女儿喜欢上了此人。”
夏光淳此时想起盛枷曾在朝上说过夏桉有心悦之人。
“告诉父亲,此人是谁?”
夏桉抬眸:“盛枷。”
夏光淳很是惊了一惊。
一阵吃惊之后,他眸子沉了沉,开始冷静思索。
如此,他想起大殿之上他为了他们父女解围的事。以及后来他在朝堂之上,放弃柳州兵器案,而揽了秦州假币案的情形。
他脑中略一转弯:“他北行,是为了你?”
“差,差不多。”
夏光淳这会儿才意识到,盛枷和夏桉之间其实早有端倪。他就说,他这样一个孤僻冷硬一人,当初是如何愿意收寒哥儿为徒弟。
而正如夏桉所说,不管是此前夏桉落入玉潭断崖上,还是山上被匪徒挟持,出手相救的人都是盛枷。
很多疑惑在此刻连成了线。
他缓缓抬眸,与夏桉对视:“他早就对你有意。”
夏桉点头:“只是从前,女儿没有正视。这一次江州之行,女儿濒死之际,他出乎意料出现,将女儿从铁骑下救了下来。女儿,方决定接受他的心意。”
夏光淳恍然。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夏桉俯身额头点地:“女儿自知私定终身并非闺阁女子该有的行为,但,女儿还是恳求父亲,答应女儿的心意。”
夏光淳笑了笑:“盛枷这人,为父从前是不甚喜欢的。可若说起来,他倒的确是个难得可靠之人。他对你的这份情谊,也实在难得。就算是为父,也做不得这般地步。若她亮出真心,拿出诚意,父亲,愿意成全你们。”
“谢父亲。”
“这回起来吧。”
夏桉从地上起身。
夏光淳道:“只不过此次甚是奇怪,按理说,不管是江州救救太子之功,亦或他顺路彻查秦州假币案,这等功劳,比起你的可都要大上许多,陛下却不知为何,至今未对他有任何封赏。现在满朝文武都在私下议论此事,着实有些令人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