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姐领着丁老板他们一走出院子，春香就神秘兮兮地问俭妹，“姐，你都看到了吧，那丁老板是不是特别气派啊？你看他穿的那衣服，系的那领带，还有手上戴的那块大金表和胳肢窝夹着的包，一看就是很贵的那种。哎，人家大老板就是不一样呀！那派头比咱们乡长还大。还有那精气神，说他三十岁都有人相信……”
春香越说越起劲，眼睛里满是羡慕和崇拜，可俭妹却只是微微一笑，然后将已经睡醒的小女儿从背上放下来坐在一旁，撸起袖子便开始干活了。
“姐，咱们再聊会儿。”
“不了，一边干一边聊吧，咱们拿人家工钱，不好意思光聊天不干活。”
“没事，张姐人特别好，不管咱们干多干少，她绝对不会说什么的。”
“她不说咱们也得做，还是快干吧，”
“真的，不用着急，就这么点小活，别说咱们是两个人，就是我一个人最多一小时就能干完了。”
“没事，你说我听着呢，”
见俭妹不听自己的，春香也不再勉强了，可她还是没有跟着干活，而是喋喋不休地继续向俭妹讲述她眼里的丁老板有多好，张姐两口子有多善良等等。
大约过了一小时，俭妹就把张姐布置的活都干完了。
“哎哟，姐，不好意思了，你看我光顾着和你说话，活都被你一个人干完了。”
春香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捂着嘴笑了起来。
“没事，就这么点活，咱们谁干都一样，”俭妹擦了擦手，又接着说道，“妹妹，你去问问张姐，接下来咱们该干什么？”
“还问什么呀，马上就吃午饭了，吃了饭再说吧。”
“现在还早呢，吃什么午饭呀？”
“不早啦，都快十一点了。”
“十一点就要吃午饭吗？”俭妹有些诧异。
“对啊，有时才十点多就吃了，”
“怎么会那么早啊？”
“管他呢，老周做熟了咱们就吃，我都习惯了……”
“春香，好妹妹，”张姐突然推开侧门打断了春香的话，“你们俩快洗洗手，该吃午饭了。”
“好嘞，张姐，我们马上就来。”
春香陪笑着回答完，看张姐返回去了，她小声跟俭妹嘱咐道：“姐，快洗洗手，咱们带上细细吃饭去，这里的伙食可比家里好多了，顿顿都有豆腐和肉，一会儿千万别客气，多给细细夹些肉吃。”
春香的话让俭妹有些感动，她微笑着点了点头，洗了手就领着小女儿跟着春香进了吃饭的那间屋。
“好妹妹，快带孩子到这边坐。”
见张姐坐在桌旁笑盈盈地向自己招手，俭妹赶忙答应着将小女儿带到张姐指的位置上坐下，春香也大大咧咧地找了个位置坐下。
“妈妈，有嘎嘎，”小细细兴奋地指着桌上那盘炒肉片嚷了起来，俭妹见状，赶忙拽回了孩子的手。
“没事没事，哪个小孩子见了肉不嘴馋？”张姐一边说，一边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肉放到细细跟前的碗里，并一脸慈爱地说道，“乖宝贝，快吃吧，”
这时，一个男人从一旁的灶台上端来了一大锅白菜豆腐烩粉条，张姐指着那男人向俭妹介绍。
“妹妹，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老周，是我们花高价从江苏请的榨油师傅，他不仅榨油的手艺好，做菜也是一流。”
“周师傅好，”
俭妹赶忙站起身问好，可那个男人却不作声，这使得原本就有些拘束的俭妹感觉有些尴尬。一旁的张姐见状，笑着说道：“不用跟他客气，老周性格有些腼腆，不太会跟陌生人打交道，以后你们天天在一起干活，慢慢的就熟悉了。快尝尝他的手艺吧。”
“是啊，姐，”春香也在一旁开玩笑地说道，“周师傅特别怕和女人说话，我刚来的时候，他看到我还老躲着呢，就跟老鼠见到猫一样。”
听了春香的话，老周也没说话，只是微微笑了一下，就坐到桌子前端起面前的饭吃了起来。张姐和春香也动了筷子，可俭妹却不敢动。
“姐，你愣着干嘛？快吃啊！”春香含着口饭好奇地问。
“咱们不等等丁老板和江老板吗？”
“不用等，他们已经回城里了……”
张姐还没回答完，春香又抢着说道：“是啊，人家丁老板和姐夫可吃不惯咱们这里的伙食，他们要去城里吃大餐呢。”
“就你话多，”张姐瞥了春香一眼，笑的跟俭妹解释：“他们回城里去谈生意了，不用等他们，你快吃吧……”
饭桌上，张姐和春香一边轮流给俭妹母女俩夹菜，一边不停地攀谈着，两人聊得很开心，而俭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偶尔跟她们搭一下话。老周更不用说了，他只顾埋头吃自己的饭，不过偶尔也会给小细细夹点菜。
吃完饭后，张姐突然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崭新的钱递到了俭妹手里，“妹妹，这十二块钱是丁老板和你姐夫让我给你的，他们知道你家的情况不好，所以刚才出门时交代我先付给你十天的工钱。”
“张姐，这……这怎么行啊？”俭妹既惊讶又感动，“我今天刚来，活都还没干怎么能拿你们的工钱呢？而且还是那么多。”
“没事，拿着吧，到了这里就是自己人了，你有困难，我们还能不帮你吗？”
“不行不行，张姐，还是等我做满一个月你再给我也不迟。”
见俭妹还在推辞，一旁的春香赶忙劝说道：“姐，你快拿上吧，丁老板和张姐他们两口子都是大好人，我刚来的时候他们也是先给了我半个月的工钱。”
“快拿着吧，下午的班也不用上了，背上细细在镇上买点好吃的给家里的老人带回去，明天早点过来就行了。”
张姐说完，将钱硬塞进了俭妹的口袋里。
“不行不行，今天才干了那么小会儿活，怎么可以回家呢？”
“没事，回去吧，今天就当是来报个到，再说我们的油坊刚开张，生意不是很好，这段时间不忙，你家里要有啥事可以早点回去，只要每天早上按时过来报到就行，不过过段时间生意好了，就不能提前回家了。”
“是啊，姐，你就回去吧，这里还有我呢。”
听张姐和春香都这样说，俭妹才小心翼翼的将那十二块钱揣进衣兜里，然后拿背毡把小细细背到背上。
“张姐，那我就……回去了。”
“嗯嗯，去吧去吧，”张姐一边点头答应，一边嘱咐道，“路上注意安全。”
“是啊，姐，”春香也跟着叮嘱，“刚才下了会小雨，估计路上又滑了，你背着细细一定要小心些。”
“好的，春香，咱们一起走吧。”
“你自己去吧，我住在这里呢，不回家。”
春香的话立刻就让俭妹的心里感到一阵疑惑，但因为有张姐在，所以她也不好问。
“哦，那我就先回去了。”
跟张姐和老周打了个招呼后，俭妹走出了油坊，但她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先去镇上的医院给婆婆开了点安眠药，然后又转头去了供销社，可这一路上，春香住在油坊的事还是让她难以理解，不过当她来到供销社时，这件事立刻就被抛之脑后了。
“该给妈妈和丰年买什么好吃的呢？”俭妹站在供销社门口犹豫不决，“买糖果？买豆腐？买肉？还是什么都不买，把这个钱省下来呢？”
犹豫了一会儿后，俭妹还是狠下心花了一块八毛钱买了两斤猪油和一块干豆腐，外加一小包糖果，拎着这些东西，她脸上挂满了笑容，因为这是她长那么大，第一次赚钱为家里买东西，所以回家的路上走得特别欢快……
“丰年，丰年，我们回来了，” 刚推开院门，俭妹就开心地叫了起来，她背上的小细细也跟着嚷嚷起来，“哥哥，哥哥，奶奶，妈妈买腐腐，买糖糖了……”
丰年和奶奶刚吃了午饭正在收拾碗筷，突然听到妈妈和妹妹的叫声，便赶忙打开了堂屋门。
“妈妈，您怎么那么早就回来啦？不是说要到傍晚才回来吗？”丰年一边高兴地问，一边迎出门去。
“哎哟妈妈，您还真的买糖了！？”
“那是当然，”俭妹一边笑着回答，一边把手里的糖果包递给迎上来的儿子，“丰年，妈妈找到事做了，以后咱们家天天都有钱赚咯。”
“真的吗？妈妈，这糖果是你今天赚钱买的吗？”
“对，这糖果和豆腐，还有这猪油，都是妈妈今天拿到的工钱买的，”俭妹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了钱，“你看，这里还有好多钱呢。”
看到妈妈一下拿出的那么多钱，丰年也高兴的不行，他赶忙拎着糖果和干豆腐跑进堂屋里去给奶奶看，“奶奶奶奶，我妈妈赚了好多钱了，您看，这些都是她赚钱买的。”
丰年一边说着，一边把糖果和豆腐拎到奶奶眼前。可这会儿奶奶又犯糊涂了，所以对举到眼前的豆腐和糖果没有任何反应，嘴里却依旧小声地念叨着那句口头禅。
对婆婆的反应，俭妹已经习以为常。她走进堂屋，一边将细细从背上放下来，一边问道：“丰年，奶奶是什么时候犯糊涂的？”
“刚才吃饭时还好好的呢。”
丰年一边回答一边将豆腐放在一旁的桌上，然后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那包糖果，将里面最大的一颗拿去给奶奶。
“奶奶，您吃糖，这是我妈刚从镇上买来的。”
见奶奶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丰年只好将糖放到奶奶手里。
“妈妈，奶奶不吃，还在嘀咕呢。”
“没事，一会儿她清醒了自己会吃。你把豆腐和猪油放到厨房里就快去上下午学吧。”
“好嘞，”丰年一边回答，一边拎着猪油和豆腐蹦蹦跳跳的走进了厨房，“晚上有油渣和豆腐吃喽……”
第二天，俭妹把家里安顿好，便早早的就赶到了油坊。正如昨天张姐说的一样，今天开机榨油了，一共炸了两大锅，从早晨一直忙到下午。虽然有些累，但俭妹心里却很踏实。因为她觉得拿了人家的工钱，就得这样好好给人干活，苦点累点才对得起那份工钱。可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后面几天又没活干了，不过她每天还是会准时的到榨油坊，有活干她就干，没活干她就打扫卫生，擦擦榨油机和柜台，洗洗油桶，有时还会到厨房去给老周帮帮忙。她觉得就算没有活，自己也得主动找事干，只有这样才对得起丁老板和张姐她们。春香就没有俭妹那么勤快了，有活干她就干，没活干她一会儿跟张姐聊聊天，一会儿跟俭妹谈谈心，一会儿又跑去跟老周开开玩笑，反正就是不主动找事做。对此，张姐也不说啥。
经过几天的相处，春香跟俭妹就好的像亲姐妹一样了，她不仅把榨油坊的情况跟俭妹说了，还主动将自己为什么住在油坊不回家的原因告诉了俭妹。
原来，春香也是个苦命的人。她十八岁时就嫁到了刘家寨，可是结婚六七年却没有生下一男半女，因此，她男人和公公婆婆嫌弃她不会生养，就把她赶出了家门，可她娘家也不愿意收留她，说她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没有再回娘家的道理。最后她被逼得走投无路，只好四处流浪。幸好半个多月前她遇到一个叫唐哥的人，那人听了她的情况后就将她介绍给了张姐，张姐才把她带到榨油坊，她这才有了一个暂时落脚的地方。
这天又没活干，俭妹和春香只好在榨油坊的院子里逗小细细玩，可张姐却突然领着个女孩走了进来。
“你们俩快过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新来的妹妹。”
听了张姐的话，俭妹赶忙抱起细细跟着春香迎了过去。
“她叫小梅，”张姐指着那个女孩介绍，“是从西地那边过来的，跟你们俩一样，也是苦命的人，以后你们俩干活就带着她，她年龄还小，不懂的你们做姐姐的就多教教她。”
趁张姐向那个女孩介绍自己和春香时，俭妹仔细打量了那女孩一番。看身高和长相，约十五六岁，皮肤有些苍白，偏瘦，个头很小，上身穿着一件打着补丁的旧衣服，裤子皱皱巴巴，一双布鞋也破旧不堪，不过都洗的很干净，人的面相也很清秀，第一眼看起，就给人一种乖巧懂事的感觉。
介绍大家认识后，张姐又对春香嘱咐道：“春香，一会儿你带小梅去你房间看看，以后她和你一块儿住。你可要多照顾她点哟。”
“好嘞，张姐，你就放心吧，”春香拍的胸脯答应，“我一定照顾好她。”
“好，那我就把他交给你了，你先带他熟悉一下环境，我那边还有事呢，咱们各忙各的吧。 ”
张姐刚走出院子，春香就迫不及待地把小梅拉到板凳上坐下，然后开始盘问小梅的来历。或许是因为年龄小，小梅比较胆小害羞，所以春香问什么她就回答什么……
经过一番交谈，俭妹和春香终于了解了小梅的情况。小梅今年十六岁，家住在西地乡，家里有兄弟姊妹六个，她是老大。由于家里人口多粮食少，所以他们家的日子过的特别苦。前几天，她爹认识了一个姓唐的文化人，那姓唐的跟她爹说——‘他有个朋友在老镇这边有家榨油坊，现在正在招帮工’。于是她爹便托那人把她带了过来，这样她们家不但能省下她的口粮，而且还能让她赚点钱贴补家里。
小梅的到来让油坊更加热闹了，但活还是那么少。对此，春香和小梅不以为然，可俭妹心里却总不踏实，一方面是因为她拿了人家工钱，干的活少心里过意不去，而另一方面是因为她觉得有些反常。
“张姐不是说油坊的生意不好吗，为什么还要往里招人呢？”
这个疑问一直在俭妹心里萦绕，但她并没有跟任何人提起，直到有一天唐得福从城里回来，晚上悄悄来到向家，她才把心里的疑惑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哎呀，我还以为你说什么呢，原来是这个事啊！”唐得福一脸坦然地说道，“是你多想了，这件事几天前我就在城里听老江说过了，他说他跟老丁——也就是你们丁老板。他说他跟丁老板现在正在谈一笔上万斤油的大生意，谈成以后，年底油坊就要榨很多油，到那时候人手就不够了，所以他们想提前多招点人。”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对，就是这么回事，你别乱想了，以后就安安心心上班吧。能找到这么好的一份事做不容易，咱们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要是让我老同学他们两口子听到，人家不知道会有多难过呢！”
对唐得福的解释，俭妹当然深信不疑，所以她心里的疑团就此烟消云散。从那以后，不管油坊里有没有活，她还是每天照常的去上班，就算偶尔在路上遇到像唐尚武那样的臭流氓的阻拦和骚扰，她也没有间断过一天，丁老板和张姐对她的表现也大加赞赏。
后面一个多月，油坊又陆陆续续招来了三个女人。一个叫金娣，年龄跟俭妹差不多，人长得虽不漂亮，但是很壮实。另一个叫玉兰，十九岁，长得眉清目秀，是张姐一个远房的侄女。还有一个叫潘大姐，长相平平，年龄稍大，已经三十二岁了。
这三个人的到来让榨油坊的小院子变得更加拥挤，也更加热闹，不过油坊里的活也更加少了，而大家坐在一起聊天的时间更多了。对此，张姐一点都不介意，有时她还主动加入大家的谈话，而且她每次的话题都会成为焦点，因为她总把丁老板的有钱、气派、有爱心讲的绘声绘色，更把丁老板的老家（江苏）描绘的犹如人间天堂一般富足美丽，那句‘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更是成了她每次聊天时的开场白。而这些话题也让这几个从小在农村长大的女人听得津津有味，心神向往，都巴不得现在就能去那里看看。俭妹对此却毫无兴趣，因此，每次大家聊的热火朝天时，她要么就去打扫卫生，要么就坐一旁逗细细玩，这使得他跟大家格格不入，而张姐看到她的这些举动，脸上明显有些不高兴，可俭妹却毫无察觉。
入冬的气候一天比一天寒冷，田地里的活早就干完了，村里的女人们又开始待在家里“坐冬”。
这天，俭妹跟往常一样早早的起床去村旁的水井里挑来两担水，然后做好饭菜，把婆婆和孩子们都叫起来洗漱完，一家人就围在火坑旁吃了早饭。
“丰年，你今天不上学，碗筷就交给你洗了。”
“好勒，”
“一定要照顾好奶奶，一会儿妈妈出门了你就先刷锅洗碗，然后在把院子里那捆柴劈了拿回家放火坑边，这样奶奶想添柴火就不用起身去拿了，”俭妹一面收拾碗筷，一面继续嘱咐儿子，“还有扶奶奶上茅厕一定要慢点，午饭要在火炉上热了才端给奶奶，奶奶年龄大了，身体不好，吃凉的容易感冒。”
“知道了，妈妈，你放心吧！”丰年满口答应。
“今天油坊要开机榨油，妈妈可能要晚点才能回来。晚饭你煮，菜我回来自己炒。”
“妈妈，这个您不用交代了，我自己会煮，这些天不一直都是我做的晚饭吗？你别再把我当小孩了。”
丰年一边擦桌子，一边回答。
“是是是，我们家丰年是大人啦，会帮妈妈做饭了。”
俭妹用手揪了揪丰年的小脸蛋，又蹲到婆婆跟前小声嘱咐道：“妈，天冷您就别到院子里去坐了，晌午的饭菜我都做好放橱柜里，一会儿您要饿了就让丰年热一热在吃。”
“知道了，我的儿，”唐氏用模糊且颤抖的声音对儿媳嘱咐道，“你在外面要……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细细。”
“我知道了，您不用担心我们。”
俭妹答应完，起身又对一旁的儿子嘱咐道：“丰年，一会儿奶奶渴了要给她倒热水。她要困了你就到我房间拿那床最厚的毯子来给她盖上，千万不能让奶奶着凉了。还有，别忘了往火坑里添柴火……”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