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白天精神过度紧张,所以丰年早早的就睡下了。可唐氏却毫无一丝困意,因为白天发生的事让她既后怕又担心,此刻她正躺在被窝里默默的思量——“今天我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可怎么办呀?俭妹她们娘儿俩还杳无音讯,丰年又那么小,我这个做奶奶的要是没了,他以后该怎么活呀?”
想到这里,唐氏更睡不着了,她撑着床沿坐了起来,伸手端起丰年睡觉前给她放在床头上的那碗热水喝了几口,然后就靠在床头上继续思量——“明天就是腊月初八,真发上山挖煤应该要回来了,希望他能带来俭妹她们娘儿俩的消息,要是他能把她们带回来,我死也能闭上眼了。”
唐氏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已油尽灯枯,再怎么硬撑也撑不了多久,所以她盼望着唐真发能给他带来一点希望,至少在她闭眼前能看到儿媳和孙女。
第二天一大早,黄詹两位爷爷就敲开了向家的院门,并将一副石磨按在向家的院里,然后这得到唐氏的许可后从向家扛了一袋子稻谷用鸡公车推着往新桥村去打米了,詹黄两位奶奶也在忙完自己家的事后,来到向家用石磨帮唐氏磨高粱和玉米。
到了中午,高粱面和玉米面都磨好了,黄詹两位爷爷也打米回来了,他们合力把打来的米和磨好的面帮向家祖孙搬到装粮食的柜子里放好后,詹黄两位爷爷就扛着石磨回家了。
看到这几半袋子米和面,唐氏心里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未来两个月他们祖孙俩就不用再为打米磨面的事发愁了。而难过的是吃完这些米和面,家里的粮食就所剩无几了。但她并没有把自己的忧虑表现在脸上,而是强颜欢笑地说道:“丰年他黄奶奶詹奶奶,谢谢你们了,有了这些米和面,我们祖孙过年……就不怕没吃的了。”
“我的老姐姐,你就别谢了,让人听到还以为咱们姊妹生疏了呢。”
詹奶奶说完,黄奶奶也拉着唐氏的手说道:“是呀,你就别跟我们客气了,就这么点小事用不着重三遍四的谢。”
“好,我不谢了,不谢了,”唐氏回答着,转头去吩咐一旁的孙子,“丰年,快拿升子撮一升米……给你黄奶奶家送过去。”
“不用了,这么点米,你们祖孙就留着吃吧,”黄奶奶说完,叫住了正拿着升子准备到柜子里去撮米的丰年,“丰年听话,别撮了,把柜子关严实,千万别让耗子跑到里面吃粮食。”
“他黄奶奶,这可使不得,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你们帮我出力,我已经……非常感激了,这米必须……要还的。”
见唐氏说完,夺过孙子手里的升子就要自己去柜子里撮米,黄奶奶赶忙上前阻止,
“丰年奶奶,真的不用了,我们家打好的米还多着呢,家里平时就我和小茹她爷爷两口人吃饭,拿去了我们一时也吃不完,”黄奶奶一面说,一面夺过唐氏手里的木升子,“你看这样好不好?等我们吃完了再来你这里拿。”
“他黄奶奶,我知道你的好意,可你们家的日子……也不宽裕,你现在不让我还,一会儿……我还得让丰年……给你送过去。”
“我说丰年奶奶,你这人怎么这么犟呢?虽说我们黄家算不上什么富户,可这点米还是能余出来的。”
一旁的詹奶奶听黄奶奶说话的语气不太好,赶忙上来打圆场,“是呀丰年奶奶,他黄伯娘既然这么说了,你就先放着吧,等他们吃完了你再给他们送去也一样。”
唐氏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不妥,也赶忙顺坡下驴。
“好好好,他黄奶奶,你什么时候……吃完了就说一声,我让丰年……给你送去。”
“这样就对了,”黄奶奶眉开眼笑地嘱咐道,“丰年奶奶,丰年做饭的时候一定要嘱咐他把柜子锁好,别让耗子串到里面把粮食霍霍了。”
“知道了,”
“好了,今天是腊八,富城要带他媳妇和娃娃们回来,家里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忙,就不陪你了,你们祖孙俩快做饭吃吧。”
“是呀,丰年奶奶,我也回去了,有啥事就让丰年过来说一声,寒冬腊月我们都不出门,随叫随到。”
“好好好,他詹奶奶,黄奶奶,你们帮我……忙活了那么一大早上,我本该好好……招待你们,可我这家里……也没啥拿得出手的,所以刚才我让丰年……把他爷爷还在世时……炕的那小块腊肉……煨上了,你们吃点在回去吧。”
“别麻烦了,我们都是吃了早饭才过来的,既然煨熟了,你们祖孙就趁热吃吧。”
“是呀,丰年奶奶,我们就回去了。”
“那好吧,”
“丰年,别愣着了,快淘米给奶奶做饭吧。”
“好的,我这就做……”
见黄詹两位奶奶跨出了屋门,唐氏赶忙吩咐孙子,“丰年,快去送送……你黄奶奶……和詹奶奶。”
“好的,”
“不用了不用了,快去忙你的吧……”
尽管黄詹两位奶奶不让送,可丰年还是将她们送出院子,并目送她们走远了才关上院门跑回屋里去做饭……
黄奶奶刚推门进屋,一个三十出头,挺着大肚子,坐在饭桌前吃饭的孕妇赶忙放下手里的碗,起身殷勤地问道:“妈,您回来了?”
“别起来,你快吃你的吧,”黄奶奶一边回答,一边走上去搀扶那个孕妇。
“奶奶……奶奶……”围在饭桌前吃饭的三个小女孩也赶忙叫人。
看到儿子儿媳和孙女们都回来了,黄奶奶很高兴,她乐呵呵的答应:“哎,小茹,你怎么也回来了?”
“学校放寒假了,所以我和他爸就带她们姊妹回来跟你和我爹住几天。”黄奶奶的儿媳抢着回答。
“怎么那么久才回来?”
坐在桌前的黄爷爷一面问,一面继续喝着自己的小酒,可黄奶奶没有回答,而是坐到了饭桌前。她儿子(黄富城)见状,不解地问道:“妈,您还没吃饭吗?”
“还没呢,小茹,快给奶奶弄双碗筷来,都快饿死我了。”
“好嘞奶奶,我这就去给您拿。”
一旁的大孙女回答着,放下手里的碗筷走进厨房去了。
“妈,刚才我爹说你们去帮俭妹婆婆磨粮食了,我以为您会在向家吃,所以就没等你了。”
富城媳妇赶忙向婆婆解释。
“没事,饿了你们就吃吧,不用等我。刚才我还想着回来给你爹做饭呢,没想到你们回来都做好了。”
“哎呦我的妈呀——”黄富城一脸不解地问,“你们帮向家忙了这一大早上,发生他妈都不给您们供顿饭吗?”
“我的儿,就她们家那情况谁忍心呀,我和你詹叔娘出门时她说已经煨上腊肉了,要留我们吃点,可我们都不忍心吃她的,只好推说家里还有事要忙,就回来了。”
“是啊,她家真是倒霉透顶了,她儿媳妇和孙女还生死未卜,昨天她又差点把命丢在了水磨房。刚才我跟詹老弟就是不想麻烦她,所以才没跟她打招呼就悄悄回来的。”
“唉——”听了老伴的话,黄奶奶长长地叹了口气,“刚才帮她放粮食的时候,看到她们家柜子里储存的那点粮,顶多也就够她们祖孙吃三个来月,虽说堂屋里还有一袋没脱壳稻子和两袋包谷粒,但全部加起来顶多也就够撑半年,要是都吃完了还找不着俭妹她们娘儿俩,向家就真的完蛋了。”
“有什么办法呀?该找的地方都已经去找过了,我看八成是找不回来喽。”
黄爷爷说完,脸上露出了无奈的表情。这时,富城媳妇已起身接过大女儿从厨房拿来的碗盛好一碗米饭端到婆婆跟前,一脸神秘地说道:“上个月我和富城回来拿点衣服,在村口遇到不实哥媳妇和四仓媳妇,跟他们聊了会儿,不实哥媳妇说俭妹是自己跟榨油房的大老板跑的,她还说……”
“住嘴,”还没等儿媳妇说完,黄奶奶沉着脸呵斥道,“那些烂舌头的女人胡说八道,你也相信呀?俭妹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亏你还跟人家相处了十来年。”
“妈,我……”
被训的满脸通红的富城媳妇本想解释,可又被婆婆呵住了,“我什么我?一天天的没事干,尽跟那些人搅和在一起,有那闲功夫,你多教教小茹她们三姊妹做点针线活我就谢天谢地了,别跟人学着嚼舌头……”
见婆婆越说越生气,富城媳妇不敢再吱声,赶忙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假装吃饭。刚才还有说有笑的孩子们也不敢说话了。
见自己媳妇受了委屈,还不敢辩解,黄富城陪笑着说道:“妈,您错怪小茹她妈了,她没有经常跟那些人在一块儿。自从政府实施计划生育的政策以后,为了能给您生个大胖孙子,我们一家五口这两年都躲在她娘家,哪有时间跟那些人瞎搅和嘛,也就是隔个把月回来一趟,上个月我陪她回来拿衣服,在村口遇到华不实媳妇和甘四仓媳妇,她们俩硬拉着她聊了一小会儿,这可是您儿子我亲眼所见的。”
“怎么啦,我说你媳妇不乐意了吗?”黄奶奶横眉竖眼地瞪着儿子问。
“我的老妈呀,您儿媳妇脸皮薄您又不是不知道,所以我才替她解释一下,哪里是不乐意嘛,这说我妈可是个好婆婆,说什么都是为了我媳妇好,这点我还能不知道吗?”
见儿子虽然嬉皮笑脸,但说出的话都很有道理,黄奶奶心里的怒气瞬间就消了七八分。这时,一旁的黄爷爷也准备发言了,他放下手里的筷子和酒碗,一脸严肃地看着儿媳妇说道:“小茹她妈,你婆婆说话声音是大了点,语气也不太好听,但是她说的话在理。那华不实就是个欺软怕硬,满嘴跑火车的人,他媳妇也好不到哪里去。还有那甘四仓,那家伙更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发生他爹在世时对他那么好,年年都带着他去挖煤,他们家缺长少短也没少麻烦人家向家,可向家这一年出了那么多事,他连问都不问一声,他媳妇还好意思在外面说人家的是非,我看他们两口子那良心是被狗吃了。就这些乱七八糟的人,一辈子不跟他们来往也没啥可惜的。”
听了公公的话,富城媳妇红着脸回答:“爹,我知道了,以后我不跟她们来往就是了。”
“我不是不让你跟人来往,只是要跟本分人,譬如真发媳妇,还有三友媳妇她们那样的……”
看到自己的老爹也跟着说教,黄富城赶忙说道:“好啦好啦,我的老爹老妈,您二老说的话儿子和您们儿媳妇都记住了,以后遇到那些嚼舌根的人,我们两口子就绕开走,这样该行了吧?依我看咱们还是快吃饭吧,要不一会儿我们老黄家的黄花菜就凉了。”
被儿子这样一逗,黄爷爷黄奶奶都笑了起来,三个小孙女也咯咯的笑个不停,原本尴尬的气氛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到了下午,唐真发他们果然回来了,可没有丰年爷爷的带领,这次上山他们没找到好煤,所以没赚到多少钱。
“真发,怎么样?这次赚了多少?”真发媳妇一边把鸡公车上的东西搬进屋,一边小声询问。
“哎——别提了,没有姑爹带着,我们这几个半吊子就像那无头的苍蝇四处乱撞,一个说要往东山,一个又叫往西岭,跑来跑去时间都耽误了,可一窝好煤也没找到,最后实在没办法,就去以前挖过的地方捡了点废渣到城里卖了几趟,所以只赚了二十来块,伙食费都不够。”
唐真发一边叹着气回答,一边把鸡公车推进了院子里。
“没事,能赚多少算多少,总比在家待着啥也没有好。”
“我们出门这些天,发生媳妇回来了没?姑妈没再犯病了吧?”
“倒是没听说犯病,不过昨天摔了一跤,我也是今天早上才听别人说的,刚才和三友媳妇去看过了,没什么大碍。至于俭妹就别提了。”
“怎么,得福没打听到一点消息吗?”
“什么消息呀,他压根就没露过面。不过不知道是谁的嘴那么快,把俭妹她们娘儿失踪的事说出来了,现在村里都嚷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人都有……”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