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延年惭愧，呐呐不言。
霍光的手指极有韵律的敲击桌面，突然间一顿道:“好了，也无需再藏着掖着了，在陛下这眼里啊，这大汉之弊还有一个……外戚！”
几位辅臣面面相觑，不错！他们商议出来的结果就是皇帝此番改革后宫位制的目的就是剑指外戚。
大汉自立国以来，惠帝朝有吕太后，吕氏得以专政天下，闹的是民不聊生，朝堂之上乌烟瘴气，刘氏子孙更是被杀的血流成河。
景帝时期有窦氏，窦家出来一个窦婴。
武帝时期，窦婴官拜大将军，早年的武帝尽管非常感激窦太皇太后把他扶上皇位的大恩，但同样对于掌控军政大权的大将军窦婴忌惮不已，直到窦氏寿终正寝，武帝才从窦婴的手里夺回了兵权，然而好景不长，又冒出来个舅舅田蚡。
那个时候的田蚡当真算得上是专横跋扈，仗着姐姐是太后，只手遮天压根不将武帝放在眼里，所以武帝才会悍然动手禁锢太后，剥夺田蚡之权。
田蚡之后又出了卫氏，尽管武帝认为卫青、霍去病乃是大汉双壁忠臣，但是有窦婴、田蚡的前车之鉴，他对于堤防外戚专权已然到了极致。
可最后呢？孝武皇帝临终之时，最后依旧将托孤重任交到了霍光的手上，然后亲手缔造出了大汉朝迄今为止最大的外戚权臣。
好在霍光没有不臣之心，否则这天下必然大乱，如此可见孝武皇帝用人之明。
真要说起来，张安世也好，韩增也罢至少现在还不能算是外戚，所以他们聚集起来想要听听霍光的意见，原因很简单，就是皇帝若果真有对外戚动手的打算，霍光自然首当其冲。
一边是皇位未必多稳的皇帝，一边是掌控天下权柄，敢言废立事的第一权臣，内阁诸臣闭着眼睛都知道该如何选择，当然前提是霍光不谋反。
“陛下出身于民间，幼年更是蒙受牢狱之灾，成年之后虽然声名遐迩，但罪太子之后的身份也是不争之实，陛下机缘巧合之下娶了许广汉之女许平君并立为皇后，那么不出意外的这一朝也不会再有外戚出现，所以陛下想要抓住这样的机会，让大汉外戚之祸彻底成为历史。
陛下借后宫女子位份之名就是想要告诉天下人想要在后宫立稳脚跟，跟家世无关，想要在后宫往上攀爬的唯一路径就是子嗣！
张夫人之所以能为贵妃，在本辅看来不是陛下念及什么两小无猜之情，而是因为当初掖庭令对其照抚之恩。
而韩夫人和曾夫人之所以能得封淑妃和德妃，也和大司空与大司寇无关，而是因为陛下初登基立后之初，按制陛下根本无从选择。
如果换做今日，陛下或许就会直接拒绝纳韩、葛二女为夫人了。”
韩增和杜延年多少有些不以为然，在他们看来，一年多前的皇帝没的选择，那么今日同样没有选择，除非霍光卸权然后皇帝亲掌天下之权柄！
“四妃之位还有贤、宸二妃未立，还有一个所谓不常设之皇贵妃虚位以待，而今美人谷雁怜被册封为九嫔昭仪，八子方青瑶亦被册封为九嫔之昭容。
谷昭仪和方昭容两女只是因为有孕便被册封为嫔，来日若诞下皇子，那么进位为妃几乎是必然之事，这两女可没有什么深厚的娘家背景，属于陛下可以随意拿捏之族。
以本辅所知道的陛下手段，完全可以预料到以后这两女一旦晋升为妃，两女族人必然再无进身中枢的机会！
而韩淑妃和曾德妃据本辅所知，她们两人侍奉君王的次数可都不少，然而两女却一直未曾有孕，大司农、大司寇难道就真觉得这是两女的问题？”
韩增和杜延年目瞪口呆，几乎异口同声道:“元辅的意思是陛下故意不让她们有孕！”
霍光呵呵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本辅也只是妄加揣度罢了，可不曾断言之，不过想要女子不受孕，这办法可不止一种两种。”
韩增和杜延年如遭雷击，他们为何要把自己孙女和外孙女送进宫侍奉君王，说白了就是想要让两女诞下皇子，从而和皇家绑在一起，为家族绵延富贵，可要是真如霍光这般言说，那简直太可怕了，这皇帝分明就是在算计在堤防他们。
就连张安世都心中惴惴，不过想来也不至于，毕竟皇帝和侄孙女的感情远非韩淑妍和葛柔瑛可以相提并论。
皇帝再如何算计，想必也不至于算计和他青梅竹马的女子。
不过天家性情凉薄，谁又能说的准呢？
毫无疑问霍光肯定是刘病已最为坚定的支持者之一，否则他绝无可能在死之前放弃手中的兵权，而今他放弃了兵权，目的是想要看看皇帝到底想要如何整饬这天下兵马！
别以为他放弃了兵权，皇帝就能独揽大权，他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靠的可不光光只是那一块冷冰冰的虎符和一张绢帛的诏令，这两者都是死物，如果他想伪造不会存在半点难度，凭借他在军中的威望，皇帝的那虎符就算是真的也是假的！
这就是霍光真正的底气，只不过不屑为之罢了，但是皇帝明明拿回了虎符和诏令却秘而不宣，倒是让霍光无比意外。
要知道皇帝只要宣布，只要他不反驳，那么天下军队都会相信他确实卸掉了兵权，时间越久越是根深蒂固。
毕竟混了一辈子官场，霍光很轻易的就看清了皇帝的算盘，无非是想把他霍光当成一面盾牌，为其挡住朝中的冷枪暗箭罢了。
身为大汉之臣有能力为皇帝排忧解难倒没什么，但是霍光多少有些不爽，于是也不妨给皇帝使使绊子，看看皇帝自己面临这样的局面又会如何破局。
当然，皇帝这一手似乎也是明谋……
见张安世、韩增、杜延年一个个神思不属的样子，霍光淡笑道:“陛下心思之多实属罕见，手段之繁复，你们身在其中却不能拨开迷雾，倒是让本辅觉得诸位这么多年官场沉浮都是白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