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思宁转脸看去,发现是几个同村的妇人,正在城墙下的阴凉处蹲着。
其中一个,正是昨天跟她一起去山里挖野菜的张婶子。
“宁丫头,过来过来。”张婶子朝她招了招手,“你是要回去吗?”
“嗯。”
“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搭吴老爹的牛车回去?”张婶子说完又道,“只要一文钱,我可以帮你给了。”
姜思宁眼睛一亮,有牛车的话,那绝对是要坐的啊。
别说一文钱,十文钱她都觉得不贵!
于是当下就猛点头:“要坐,我有钱。”
张婶子微微一愣,小声问:“菌子都卖掉了?”
“嗯。”
“卖掉就好。”
虽然说得小声,但还是被身边的人听见了。
一个鼓着眼睛,长得很瘦的大婶,立即问道:“菌子?什么菌子?是山里捡的那种菌子吗?宁丫头今天你去市场卖了吗?卖的多少钱一斤?一共卖了多少钱啊?”
连珠炮一样的问题,让姜思宁突然有一种无力招架的感觉。
她这人不怎么喜欢说话,所以最怕这种嘴特别会说的妇女,而眼前这位姓宋的大妈,正是流云村嘴巴最快、最碎,也是最爱生事的女人。
没有之一!
偏偏她还是村正的大儿媳妇,一般人被她翻弄了是非,还不怎么敢去找她麻烦,大多数人看到她都绕着走。
这种人,就算惹得起,姜思宁也不想招惹。
癞蛤蟆不咬人,但它膈应人啊。
好在张婶子替她解了围:“哪有多少。昨天我们几个捡了十多斤菌子,我也没料到今天会赶集,就让宁丫头拿来帮忙卖了。”
“十多斤菌子也能卖不少钱呢!”
说着宋氏的眼睛看向姜思宁身后的背篓,立即咋呼起来:“看吧,我就说肯定卖得不少,连鸡都买上了,还买了两只!”
“你是不是傻子啊,买公鸡干啥?”
姜思宁:……因为,公鸡的肉嫩啊!好吃啊!
“公鸡又不能生蛋,养了白费粮食!”
“一看就知道你被人骗了!”
“唉,没见过世面就这样,好不容易赚了几个小钱,转眼就被人骗个精光!”
“回去你外婆知道了,嘿嘿,指定得打死你!”
姜思宁:……
要不是当着这么多人,她真想直接给她一针,让她永远闭上这张漏风的破嘴。
“我买什么东西,关你屁事?”
“哎哟,你这野丫头,还好心没好报了?”宋氏阴阳怪气地道,“对了对了,我差点忘了你是个有娘没爹的,现在娘也死了,没教养才是对的。”
“就你这样,活该要被你外婆赶出去!”
“这辈子都不让你回去,让你饿死在那山上才好!”
……
“好了好了,都别说了。”张婶子见火药味浓了起来,赶紧劝道,“吴老爹来了,我们赶快过去吧。”
吴老爹今年五十多岁,是流云村的孤寡老人。
二十多岁时,一场大雨引发了泥石流,全家都被埋了,他因为出去看田里的庄稼而躲过一劫。
为了把家里人挖出来,他一个在一滩泥石中用手挖了几天几夜,后来他也没有再娶,在全家的坟旁搭了个小棚子,一住就是二十多年。
后来年龄大了,背也驼了,种着几亩地都显吃力,年辰好的时候也勉强能够糊口。
地里没事的时候,他就赶着他的老牛拉着牛车,带村里的人去赶集来赚点小钱。
收得也不贵,一来一回才收一文钱,当然只搭单程也是收一文。
每次赶集,只能赚个几文钱。
吴老爹的牛车很是老旧,好多地方木头都发黑腐烂,而且有点窄,姜思宁都怀疑能不能坐下五个人。
“我坐中间!”
宋氏像大马猴一样,最先跳上牛车,占据了中间最好的位置。
还把她的大背篓放在面前,这样她的对面不能坐人,她就能享受很大的空间了。
可能是习惯了,大家也没有说啥,各自找好自己的位置,轮到姜思宁时,就只剩一个巴掌大的空隙。
“宁丫头,”张婶子道,“你把背篓放前面,过来挨着我坐。”
“好。”
最后挤了又挤,姜思宁总算是坐上了牛车,随着吴老爹一声吆喝,前面的老牛甩了甩光秃秃的尾巴,迈出了沉重而缓慢的步伐。
坑坑洼洼的道路,颠簸得姜思宁怀疑人生,感觉屁屁都成了两半。
可能是碾到了石头,牛车的一边突然抬高,又重重地落了回去,要不是她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一个背篓,真得被颠到车下去。
但这是宋氏的背篓。
宋氏刚才本来就对她一肚子气,现在逮住这个机会,又怎会放过?
一巴掌打开姜思宁的手,大声道:“抓我背篓干嘛?东西弄坏了你赔得起吗?”
“你这人真是,”张婶子道,“抓一下背篓东西就坏了?刚才她要是不抓着东西,就掉车下面了去了。”
“她掉下去关我什么事?”宋氏道,“再说你又管什么闲事?多什么臭嘴?她是你生的,还是你是她生的?”
“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
“我就这么说怎么了?你是哪家的大小姐富太太啊,还不能让人说了?”
姜思宁轻轻碰了碰张婶子,示意她不要跟这种人争吵,费神又费口水,不值当。
张婶子也知道宋氏牙尖嘴利,就不再跟她争,但宋氏却是没完没了,怼完了姜思宁和张婶子,又冲着赶车的吴老爹叫唤起来。
“吴驼子你眼是不是也瞎了,路上那么大个石头你看不见啊?摔死那些没爹没娘的不打紧,摔坏了老娘,你拿命都赔不起!”
吴老爹也不吭声,闷着头只顾赶车。
宋氏见没人再搭理她,扶着她的背篓用力左右乱撞,硬生生把旁边两人挤开一些距离,这才鼻孔朝天地消停下来。
遇到这种人啊是真的糟心,要不是太阳太毒辣,姜思宁宁可走路。
“今天的太阳好像比以往哪天都毒,”行程过了大半,牛车上的人都扛不住了,“吴老爹,找个地方停下来歇会吧。”
“哦——哦——”
吴老爹喝停牛车,大家立即跳下去往路旁的树林子里钻,找凉快的地方躲着。
宋氏没跟大家坐在一起,她把背篓放在一旁,对吴老爹道:“吴驼子,我的背篓你可要给我看好了。”
说着她故意看了姜思宁一眼,继续道:“别人不怕,就是怕那些没教养的手脚不干净。”
姜思宁眉头微皱,这话里的意思太明显不过了,就算是傻子也能听出来。
她可以忍受宋氏说她没爹没娘,甚至说她没教养都也能忍,但她决不能忍受宋氏说她手脚不干净!
她虽然很小就是孤儿,但绝对没有拿过、偷过任何东西。
还在孤儿院时,几个大孩子在厨房偷吃,怕挨罚就嫁祸到她头上。
当时有个护工根本不听她的辩解,抓着她的衣领,蛮横地把她拽到了院子里罚站。
她记得那天的太阳也很大,天气热得像蒸笼一样,毒辣的阳光晒得她每一寸皮肤火辣辣的疼,甚至连呼吸都感觉吃力。
但没做过的事,哪怕是中暑倒在地上,脸、脖和手臂被晒掉皮,她也绝对不会认。
后来那几个嫁祸给她的大孩子,被她一个个摁在地上爆锤,最大的那个她打不过,但给他的手臂留了两排永不磨灭的牙印。
回想起这些,姜思宁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现在身体已经不是原来的,但内里的她,还是那个姜思宁啊。
有些东西,即便隔世,也不会变。
见宋氏转身就朝林子深处走去,姜思宁知道她是要去上厕所,于是在后面跟了上去。
这么好的机会,她又怎么能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