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几月而过,中秋转眼将至。
八月十五晌午的时候,凌玉开始做月饼,虽说现在开始颇晚了些。
她指挥着宫女和面、备馅,接着亲自上阵,时间紧凑只做了两碟月饼,又以刻刀雕刻出图案,上锅烘烤后,分置在食盒中。
备给长乐的,她精心雕刻着姑姑最爱的牡丹花。
一切准备就绪,她欢欢喜喜将食盒交给流云。在她的宫婢中,只有流云才有资格出大明宫:“今日乃良辰佳节,你与念春替我跑一趟,将这些月饼送给大长公主,就说是我的心意。”
女郎面色如常,毫无异样:“我不便走动,以免皇兄多心。”
流云笑着接过。
让念春与她一同去,是提防她收了月饼后检查其中是否存有异样,不过方才她做月饼时,流云全程就在旁边,料想也不会怀疑什么。
二人去了大长公主府,长乐瞧着那刻着歪歪扭扭牡丹的小月饼,不禁无奈一笑,心情大好,说话都温和了些:“替我谢谢小玉,你们领了赏,就回去吧。”
待二人离开,长乐命人将那月饼切开,果然在其中一块发现了字条。
长乐看了那字条,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小玉啊……”
自端午过后,她便与凌玉再也联系不上了,想来必然是她那个侄子察觉到了什么,暗中阻挠。
其实,她最清楚不过,留在宫里没有什么好处,几十个,甚至上百个女人争抢一个男人的宠爱,她只是想想就觉得脏,更别说还得给他生孩子。
不过长乐有些替自己这个小侄女担忧,她出了宫后能去哪呢?和崔珩继续在一起吗?可崔珩又是怎么想的?他愿意舍弃自己经营多年的复仇心血,和她一起消失于人世间吗?
更重要的是,危玠会轻易放过她吗?
罢了,这趟浑水,她蹚定了。
却说流云,她离开大长公主府后,念春要去太医院取物,她与之告别,便去了清思殿禀报公主的一日行踪。
得知她亲自为长乐做了月饼,危玠眉头微皱,没问为什么没有自己的份儿,只问:“那月饼无什么异样吧?”
流云点头:“并无异样,是奴亲自送的。”
“那你可亲自看着她做?公主今日是否研墨写字,书笺是否有损耗,这些,你都仔细查验过吗?”危玠追问。
“这……”流云一时语塞。
危玠面颊冷冽下来:“朕派你去公主身边伺候,你却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流云有些惶恐的低头,丝毫不敢辩驳。
公主身份尊贵,而她只是个小小的宫女,自然无法旁若无人,堂而皇之的一刻不停监视她,因而,和面调馅之余,无法避免会被公主寻到机会。
可方才圣上的一番话,却叫她发自内心不寒而栗,大到行踪轨迹,小到笔墨纸砚损耗,这等地步,真是太可怕……
这与看守犯人又有何区别呢?
危玠并不知属下心里的真实想法,只是为了那一碟,不曾想到自己的月饼而心烦意乱。
他平日里丝毫不喜这种甜腻腻的东西,可今日是中秋,万家团圆,讨个花好月圆的彩头,该是极好的。
他又忆起,那时刚被认回,父皇像个丢皮球似的将他丢在甘泉殿,不受宠的落魄皇子,还生养自民间,自然无人尊重,缺衣少食,中秋更不可能有月饼吃。
宫里的嬷嬷克扣他的吃食,他是真的饿极了,才偷偷去中秋宴上,只为填饱肚子。
可却被三皇兄发现,他带着几个贵族小郎君,踩着他的脸大笑叫骂:“听闻你在民间时是娼妓养大的,既是娼妓之子,那就是下贱!且看我今日如何鞭得你皮肉开绽,为我危家清理门户。”
三皇子母族显赫,自小被娇宠的跋扈恶劣。讥笑过后,甩鞭声落下,声声响亮,锋利的牛皮鞭狠撞进肉身,迅猛激烈。
几鞭过后,有人闹着起哄:“让我来!让我来!”
鞭子接连不断落下,少年衣衫狼狈,被打的趴在地上,须臾,竟然缓缓从污泥中爬起,挺直背脊,半跪在地,就是不肯弯下腰身。
削瘦的身躯似树干,已是血迹斑斑,一鞭落下,他岿然不动,脊背挺的笔直,一声未呻,死死直视前方。
危玦一脚踩在他的肩头,挑衅:“你趴下脑袋,叫上两声,我便放过你哈哈哈!”
正是此时,一道甜软的呵斥声传来:“住手!”
凌玉先前蹲在一方绿菊花从中,争先盛放的雅菊挡住了她的身子,是以无人察觉,花圃中早有客者。此时出现在众人面前,像是从天而降的花仙子似的。
待看清来人,是金尊玉贵粉雕玉琢的小公主,几个郎君们都看呆了,只有危玦连忙敛起嬉皮笑脸的恶意,背过手将那沾血的鞭子扔的远远得,笑的一脸开心。
“小玉,你是仙子吗?怎么“唰”的一下就从花里冒出来了!”
凌玉嗔怪的奶凶瞪他:“三兄,你怎能这样欺负人?”
她在花丛里研究蝴蝶,蹲久了,脚都麻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危玦来不及狡辩,上前关切问她:“小玉,你腿怎么了?”
凌玉生气的不让他碰自己,反而是看向了地上的少年。
地上半跪的人,蓬松凌乱的乌发遮挡了他大半张脸,污渍泥巴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滴,瞧不清神色,只能听见那极隐忍的微喘呼吸,紧紧攥着膝盖的双手,微微发颤,应是极痛的。
即使是这样严重的伤口,他却没有发出丝毫的痛呻声,安安静静的,不见任何起伏,甚至在她尝试着靠近他时,连最后一丝异常的喘息都吞入口腹。
“五兄,你就是五兄吗?”
“我是怀真,你可以叫我小玉。”甜甜糯糯的声音,挤进了他黑暗的世界。
“我替三兄向你道歉,不过你放心,有小玉在,以后谁也不敢再欺负你。”
喘息间,危玠抬头,漆黑的眸子凝望着花前唇红齿白,面若凝脂,身份高贵的小姑娘。
危氏子孙中,论容貌俊美者比比皆是,即便如此,也没有比小公主更出色的了,简直鹤立鸡群。
身后淡绿洁白相间的长瓣菊花,高雅姣丽,团团簇簇,此刻全然暗淡下去,他的世界只剩她一人,夺目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