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复过后,凌玉才忽然意识到,若是危玠活着,那么,就绝不能再留腹中的孩子了。
傍晚的时候,当婢女捧着汤药入内,空气中漂浮着苦涩药味,以及一些难言的酸涩气味,萦绕在凌玉的鼻息,无论如何也散不去。
她眉心微蹙了一下,极力压下那份不适,也或许是因为心中的苦楚难耐,腹中忽而生出一阵恶心上涌,她不得不搁下药碗,以帕子掩唇,干呕了几下。
眼角有了泪意,她手掌抚上微涨的小腹,孩子,对不起……
也是在此刻,崔娘子踏入。
崔娘子是崔珩的养母,却待他极好,比亲子更甚。
她目睹了儿媳方才的样子,眸光一亮。
凌玉只觉如芒在背,紧张的瞧着婆母。
并企图用微笑来掩盖慌张:“母亲,我今日深感不适,头晕目眩。”
可旋即,她又无法抑制的干呕了几下,身子也不适的蜷缩起来。
空气一时凝结。
凌玉立刻抬眼,便对上了崔娘子带着惊喜的神色,她亲昵的坐在榻边:“不舒服就让郎中替你好好看看。”
接着,她又对着与自己一道前来的郎中道:“先生,你快来给我这好儿媳探探脉象。”
凌玉轻声道:“母亲,我只是风寒所至的体虚,又因舟车劳顿而身子匮乏,不必再麻烦了。”
可崔娘子已经让人上前来了,自己则紧握住凌玉的手不松开。
徐郎中上前,将一块手绢搁在女郎手腕上,将两根手指搭了上去。
凌玉额间渗出细汗,心口跳的很快,若是被婆母发现自己怀孕,又要堕胎,她该作何解释?
屋内安静,落针可闻。
崔娘子等了好半天,焦急询问:“脉象如何,可是有了身子?”
徐郎中退下,笑着道:“恭贺夫人,少夫人乃是喜脉。”
这话令崔娘子立刻眉开眼笑,她欢欢喜喜命人送走了郎中,接着握住儿媳的手,亲亲热热着道:“我瞧你这几日的状态不对,就估摸着是不是有身子了,你瞧瞧,果然如此。”
“你身子弱,此后养胎事宜便全交由母亲来办,你不准操心,安心养胎即可。”
凌玉苦涩一笑,无奈点了点头,看来堕胎一事,还得与崔郎商量过后再行。
怀孕的事被崔娘子知晓,这样一来便有些棘手。崔珩幼年不慎落水,幸得崔娘子相救,可自那之后,崔娘子便患上了心悸之症,绝不能受任何刺激。
第二日的时候,凌玉是被崔娘子身边的嬷嬷唤醒的:“少夫人,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凌玉撑着昏昏沉沉的身子,简单梳洗了一番,便去了正堂。可人还未到,便听到前方嘈杂的声音。
竟然是一场宴会,崔娘子将崔氏族谱上有的人算是都请来了,热闹非凡。
坐于主位之上的崔娘子一瞧见自家儿媳,便站起身子来,缓缓开口,堂内喧闹声霎时静了下来。
“前些时日,咱们崔氏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虽局势惊险,但如今都已太平了,今日诸位亲友都在,我要昭告一件大喜事。”
崔娘子目光落在门外的凌玉身上,让她走进来。
凌玉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下意识紧了紧掌心,可大庭广众的,也不好拂了婆母的面子,只得迈步跨入,款款朝崔娘子走去。
崔娘子笑着将儿媳的手牵起,开口道:“天神保佑,我的好儿媳腹中有孕,已经三月有余,这可……”
话还未说完,外头忽然起了一阵骚动,便将后头的话全然淹没。
凌玉见婆母身形僵硬,眉头微蹙的盯着不远处,面色变得惨白。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顺着她的方向,也朝那处看去。
只见一侍卫跌跌撞撞地疯跑进来,颤栗着指着外头,像是瞧见了鬼魅一般,慌张的喊叫。
“陛下!是陛下!”
小侍卫整个人都哆哆嗦嗦的,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陛下,陛下他——”
还未讲完,只听一道通禀的声音传入:“陛下到!”
这一声似一记惊雷,炸开在众人的耳畔。
偌大的正堂几乎在霎时安静下来,齐发发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后,便随之爆发出一阵骚动。
凌玉慌乱的后退几步,眼尾在一瞬间绯红,澄澈的水眸中,倒影出男人高大修长的身影。
男人一步一步走来,白玉冠,红蟒袍,俊美妖异似神只,那神采艳绝的面庞,此刻沉静得可怕,喜怒不形于色,分明是在下方,却仿佛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
凌玉的心是一波更比一波重的颤栗与痉挛,近乎于万念俱灰。
男人的嘴角,浮现笑意,是准备杀人的冷笑,而二人的目光,就这样堂而皇之的碰撞上。
凌玉牙齿开始打颤,眼底红红的,恐惧到了极点,她下意识闭眼,听到那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狠狠踩踏在她的心口。
冷笑席卷了眼眸的恨意,一阵风吹过发丝被扰乱,衣袍翻飞,危玠开了口:“小玉来说,这腹中的孩子是谁的?”
声音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凌玉却听的毛骨悚然。
她只觉耳边一阵嗡鸣,乱哄哄的,什么也听不清了。
堂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是诧异的,天子不仅没有死,还毫发无损的回来了!紧接着,便是无穷无尽的恐惧,毕竟,他们大难临头了。
凌玉的掌心已经是汗津津,她努力抑制自己不要再颤抖了,可那恶鬼就在身边,那样阴狠的目光,让她发自本能的恐惧。
她有强烈的预感,危玠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她,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他是不是疯了?难道是要让世人知晓他们肮脏畸形的关系吗?
可这恶狼发起疯来,简直无所顾忌。
“小玉腹中的孩子是谁的?有三个月了,可两个月以前,小玉不是一直在宫中参与祈福吗?祈福期间,可以出宫吗?”
危玠慢条斯理,声音懒洋洋的,好似是在说什么再平常不过的事。
“朕夜夜宿在金玉殿,与小玉成日厮混在一起,这孩子的父亲究竟是驸马,还是另有其人,小玉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吧。”
凌玉一双眼绯红,觉得危玠真的是疯了!
“崔家人在这儿,我也在,小玉当着众人的面,说说这孩子到底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