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业还以为高阳在客气,于是吹了口热茶,抿了一口道。
“高相,你太谦虚了,那一句星偏一度,地偏十里,星偏十度,地偏百里,下官可记的清清楚楚。”
“高阳若不懂天文,那方今天下,还有谁能懂天文?”
李承业一笑,茶水入口。
“李郡守若是跟本相一样会吹,那李郡守也跟本相一样懂。”
高阳声音刚落。
下一秒。
噗!
李承业瞪大眼睛,嘴里的热茶直接就喷了出来。
他一脸愕然,难以置信的道。
“什么?”
“吹的?”
“高相,是下官想的信口胡说的意思吗?”
高阳一脸称赞的道,“不错,正如李郡守所想。”
李承业两眼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他对高阳佩服万分,真以为高阳能知天文,算地理,结果万万没想到,高阳竟是吹的。
天塌了!
吴应也瞪足了眼睛,不由得出声道,“吹……吹的?”
他也信了!
本来还想找机会跟高阳请教一番,行拜师之礼,结果这是吹的?
高阳理所当然的道,“这是自然,星偏一度,地可不仅仅只偏十里,至于究竟偏多少,这恐怕只有天知道。”
李承业:“……”
吴应:“……”
“高相,那这骆驼,沙蚁,胡杨树,可是真的?”
这若都是假的,那可真天塌了。
李承业万分紧张,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高阳。
“李郡守说这个啊,这些自不是全吹的。”
“骆驼嗅觉灵敏,沙蚁寻水源,胡杨根西指,水在其下,这些都是真的。”
李承业闻言,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渍。
高阳差点吓他一跳!
但他陡然瞪大眼睛,朝高阳道,“高相,这个“全”字是什么意思?”
高阳笑着开口道,“自是吹了一点点。”
“就比如骆驼的嗅觉,除了需要无风环境,还只能嗅地表和地下三丈以内的水源,太深的地下水,骆驼嗅不出。”
“还有这胡杨树与地下水的关系,只有百分之七十到八十的相关系数,螺旋铲的效率只提高了三成到五成,并非三倍到五倍。”
“除了这些没说,其他全是真的。”
李承业:“……”
吴应:“……”
“高相,这是为何啊?”
李承业急了。
高阳端起茶杯,笑着道,“自是为了演一出戏!”
李承业先是一愣,随后瞳孔一缩。
他想到了高阳当众召呼衍骨都等一众匈奴向导。
他想到了朴多当众被封侯,接受封赏。
高阳这句演一出戏一出,一切的一切全都在李承业的脑海中自动串联了起来。
“高相,那安娜……”他试探的问道。
“自是本相的吩咐。”
“安娜只是春和楼一头牌,苏丹大沙漠一生只走过一趟,那便是被拐卖而来的那一趟!”
“安阿扎倒是跟着商队,走过几次苏丹大沙漠,但也并不熟悉。”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天助?不过是本相刻意的安排罢了。”高阳淡淡的道。
轰!
高阳这一番话,犹如一柄重锤,重重砸在李承业的脑海中,一阵嗡嗡作响。
他一脸震撼,满是不可思议。
“所以高相最大的目的,就是给这帮匈奴人演一出戏?”
此刻,李承业感觉一切都明了了。
高阳双眸深邃,笑着道,“不错。”
“说到底,苏丹大沙漠也是匈奴人的地盘,以夷制夷一直都是本官心里最好的选择。”
“有匈奴人带路,有他们为大军寻找水源,这是最优之选!”
“但匈奴人反复无常,要想用他们,首先就要彻底打消他们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李承业闻听这话,拳心不自觉的攥紧。
话说到这,一切的一切,李承业全都明白了。
今日不仅是高阳要给众将吃一颗定心丸,更是一场针对匈奴俘虏向导的诛心局!
骆驼,沙蚁,胡杨是如此!
安娜也是如此。
每夜以北斗七星核对角度,偏十度则斩更是如此。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打消匈奴人不该有的念头。
最后,再以利诱之!
这便完成了一场悄无声息的诛心局!
李承业深吸一口气,端起茶杯的手都在抖。
莫说是那些匈奴人了,哪怕是他李承业都被蒙在鼓里。
“李郡守,喝茶!再不喝,茶便凉了。”高阳摊手,笑着说道。
李承业闻听高阳声音,猛然回过神来。
当看见高阳朝他端起茶杯,微微一笑,他赶忙也端起茶杯,朝高阳敬了一杯。
“高相,那长驱侯也是高相刻意的一场局?也是一出戏?”
“不,那是他应得的。”
屋外。
朴多凑巧走来,当听到这一番话,虎躯猛地一震。
“我的高相啊……”
与此同时。
一个不大的房间内。
呼衍骨都干枯的手掌寸寸攥紧,他满脸挣扎之色。
“那活阎王如此谨慎,还这般学识渊博,做了这么多的准备。”
“我该何去何从?”
呼衍骨都脸色阴沉,指尖深深刺入掌心。
他开始了挣扎,开始了动摇。
今日的一切历历在目,活阎王的言论更是不断的冲击他的内心。
那些言论,都是假的吗?
都是故意吓他们的吗?
这若是天下任何一人,他呼衍骨都都不会信。
可偏偏这人是高阳,大乾第一毒士。
按照那些大乾将领所说,这活阎王连沧澜山上的白毛大风都提前预判了,这些又怎么可能是假?
渐渐的,呼衍骨都内心不再挣扎,也不再动摇。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不知这到底是不是活阎王的计,那一番话中,又有多少是假的。
但摆在他眼前的路,已经只有两条。
要么暗中使坏,为长生天而死,慷慨就义!
要么乖乖当大乾的狗,和盘托出,争取立下大功,在大乾吃香的喝辣的。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路可选。
可即便是他说谎,高阳也能通过其他手段验证,背叛的意义何在
自己要气节,可那些人呢?
他们就不会背叛长生天吗?
呼衍骨都蜷缩在草席上,脑海中回荡着朴多的大笑——那是他们匈奴人特有的、带着一股粗糙沙砾质感的笑,此刻却莫名混着大乾的豪放。
呼衍骨都下意识摸向腰间的长生天护符,却摸到一片木刺——他这才想起来,被俘时,大乾夺走了他的青铜刀,却留下这枚残破的护符。
他盯着眼前的护符,记忆如沙暴般涌来。
五年前,那是一个很冷的秋天,琅琊王为了祈求长生天,将他部族的二十个孩子送去活祭。
那是一个很特殊出生的时辰,其中就包括他的小儿子。
可那年冬天,草原依旧极冷,冻死了许多许多人……
呼衍骨都不由得想到,就算他撒谎,可还有安娜、安阿扎,还有那些会嗅水的骆驼、会钻沙的蚂蚁。
自己若死,不过是苏丹大沙漠里又多了一具尸体,给秃鹫白白徒添了一道美味,可若活下来,母亲的坟前能有块石碑,夭折的小儿子能在祠堂里有个牌位……
手指划过护符边缘,割开了一道血痕,带着一股刺痛,呼衍骨都忽然笑了,笑声就像漏风的皮囊。
“长生天啊,您护佑过哪个说真话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