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响起了一道闷雷,宋逸猛地从睡梦中惊醒,翻身坐起,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他按住胸口,在黑暗中痛苦地皱紧了眉,半晌才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罗丰年和宋万钧正在另一间卧室里休息,宋逸也不想吵醒双亲,只在黑暗中摸索着拿起手机,打开备忘录,记下此时的日期与时间。
备忘录里密密麻麻存放着一条又一条记录,宋逸看着上一条的内容,脸上浮现出了苦笑。
就算他再怎么努力记住,也无法否认,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明明刚得知冯惊雷去世的消息时,他整宿整宿地睡不着,不仅仅是因为来自冯惊雷的教练和队员的质问,还因为失去朋友的痛苦。
“冯惊雷不是和你一起去吃饭了吗?为什么你会不知道?”
他知道,那些人们并不是故意拿这个问题来责怪他,事后调查已经足够证明,是冯惊雷在说谎。
他骗了宋逸这个发小,孤身一人跑去了老别墅区。
就算所有人都知道,冯惊雷的死亡和那群富二代有关,也没有明确的证据。
老别墅区的监控设施因为时间久远,有不少地方已经出现故障,从有限的监控画面无法确认他进入了管行舟等人所在的别墅。
法医的鉴定报告也找不出异常,似乎冯惊雷真的只是失足落水,在老别墅区的景观湖里溺亡。
冯惊雷没有写日记的习惯,虽然事后宋逸从冯惊雷的双亲口中,得知了文自美的经历,判断以冯惊雷的性格,是想要去给文自美报仇,也没有确凿的证据。
更别说那群富二代有钱有权,找好代理律师,跟冯惊雷的家人慢慢打官司就行,他们可不缺这点儿精力。
可是,对冯惊雷的家人来说呢?失去了唯一的孩子,明知道仇人就在眼前,却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凶手逍遥法外。
宋逸忘不了冯惊雷的家人的痛哭,忘不了他的教练和队员的悔恨。
他更无法原谅自己——为什么没有发现冯惊雷的异常?
从比赛时的表现来看,冯惊雷明显有心事,他为什么那么轻易地相信了冯惊雷的话?为什么没有多问一句?
如果是他这个发小,如果他更加敏锐,冯惊雷是不是就会告诉他一切?
如果他跟过去了,如果他和冯惊雷一起……
无数的“如果”盘旋在宋逸的脑海里,铸就黑暗的噩梦。
可是,冯惊雷的家人从来没有责怪过他,一方面是清楚问题出在自己孩子身上,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将宋逸再牵扯进与管行舟等人的官司里。
“如果惊雷那孩子还在,他一定也不希望看到自己的谎言害了最好的朋友。”冯惊雷的母亲表情悲痛,眼神却很清明。
她抚摸着宋逸的头发,眼泪簌簌地往下落。
宋逸知道,她在透过自己,看冯惊雷的影子。
他们曾经一起学习散打,到对方家里去玩,玩累了躺在地板上就睡,醒来时身上总会盖着家长们拿来的毯子。
好吃的饭菜,一起打过的游戏,上课偷偷传的纸条,藏起来的玩具……
那是他童年时期最好的朋友,失去了冯惊雷,对宋逸来说,就像是自己的过往都被撕裂了一大块,连同灵魂也残缺不全。
他没有办法获得解脱,就算在别人面前掩饰得再好,孤身一人时,眼前还是会出现冯惊雷的影子。
冯惊雷并没有责怪他,只是面带微笑看着他。
他说:“兔子,我们来比比吧,看这次谁会赢。”
宋逸没办法再登上散打的赛台,他总会看到冯惊雷站在自己的面前,他没有办法挥拳。
更重要的是,他的拳头再硬、散打再强,又能做到什么?
他能去暴揍管行舟等人吗?他能让那群混蛋去死吗?
他能做的,只有懦弱地躲在黑暗中,记录下自己的愤怒与仇恨。
宋逸不想牵连自己的母亲和父亲,但是迟早有一天,他一定会找到机会,对那群人下手,他的人生已经别无所求。
不仅是为了帮自己的朋友报仇、惩罚坏人,也是为了让自己获得解脱。
可是,人的大脑对于痛苦的习惯能力,或许是太强了。
这才过去了几年?为什么他每次噩梦的间隔会越来越长?
他不想为冯惊雷报仇了吗?他忘记那些痛苦了吗?
他的心,是不是也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死去了?
宋逸麻木地想着,他的正义,也不过如此。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熄灭了,宋逸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天光大亮。
因为冯惊雷的事件影响,宋逸的高考并不顺利。
不过罗丰年和宋万钧也没想着他能考上多好的大学,只要能健康平安地度过一生。
两人也看得到孩子的变化,发小的离世对宋逸来说太过沉痛,只能寄希望于时间可以抚平伤痛。
宋逸读了个普普通通的大学,在校期间也不显眼。
眼下是大二的暑假,宋逸回家后便没怎么出过门,今天本来也打算待在家里。
宋万钧去收租了,罗丰年去另一套房子那里拍摄居家博主的视频素材,房子里只剩下宋逸一个人。
他醒过来已经是上午十点多,罗丰年在桌上留了纸条,让他中午自行解决午饭。
毕竟这三年来,宋逸只在最初的半年表现得很受打击,高三的下学期,他只是比较沉默寡言,没再参加比赛,也可以用专注学业的理由解释过去。
上大学后,宋逸宿舍住,离家远了,要隐瞒自己的精神状态就更简单了。
室友们不知道他的过往,也不会知道他原本的性格,顶多是以为他的睡眠质量不好,熬夜时还会放轻动作,防止影响了宋逸的睡眠。
宋逸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碰到了很好的室友——可是他可以抛弃过往、自私地活下去吗?
他将纸条扔进垃圾桶,随便在外卖软件上点了份炒饭,便去了卫生间洗漱。
门铃响起的时候,宋逸还想着,外卖来得还挺快。
打开门后,出现在宋逸眼前的却不是外卖员,而是一个他有点眼熟的青年。
“你好,”青年冲宋逸露出礼貌的笑脸,“还记得我吗?”
“高一没分科的时候,我们坐在同一组。我在第一排,你在最后一排,想起来了吗?”
宋逸从脑海里捞出了一个名字,迟疑着说道:“包青松?”
“对!”包青松打了个响指,“我有事找你,你现在方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