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闼闼闼’地向清池观驶去,申越遂说起方才碰见王驿丞之事。
“姑爷,据王驿丞说,昨夜被救的女眷白日来寻你,知你不在驿馆就离去了。”
“她们过来作甚?听她们说起,似是皆为外县的罢,便无亲人来寻?”
元瑶捂着嘴轻笑道,“昨夜方才救出,既是外县来的女子,即便是要等家人来寻,也得要等上几日才是。”
“倒也是这个理。”林尽染拍了拍脑袋,几是忘了此事也不过是将将发生的。
仅昨日便先后死去玉真道长及杨氏的两位老太爷,莫不是柯南体质,走到哪儿人就死到哪儿?林尽染不禁暗暗自嘲。
可又倏然想起昨日杨仲山投入火海前怒喊‘我儿今日命丧清池观’,难不成这玉真道长便是杨仲山的儿子?然则越想越觉极是如此,须知这等把戏若非传于极为信任之人,岂非徒增隐患?
杨永信既是能知晓玄寂道人是杨仲山一事,那杨季常呢。这清池观既有任来风的影子,那杨仲山定然脱不了干系,此事杨季常是否也有参与?这一切的矛头,自杨老太爷和杨仲山父子死后,似是都直直地指向了杨四爷。
“姑爷,清池观到了。”
思忖间,已是至了清池观,未想昨日还是极为清幽雅致之处,现下竟成了一片废墟。放眼望去,满目疮痍,尽是焦土枯木,虽是有一场暴雨洗礼,可这余热还未能散去,即便是有微雨润过,热浪仍能阵阵袭来。
如此急切地前来清池观委实是不得已,倘若此处还留有些许证据,任来风早早派人来取,那可真是为时晚矣。
正踏阶而上,林尽染稍稍蹙眉吩咐道,“申越,你领几个侍卫前去杨家附近暗暗把守,看看这几日究竟有谁进出。”
当下知晓杨氏宗族秘事的似是仅剩杨四爷一人,还有那许是知晓当年内情的族亲,若是他二人身死,杨氏宗族的密辛可就再无水落石出的一日。
此时,任来风早已离去,而杨季常父子才将将到家。
杨永信理应今日得去县衙领了责罚,是杨季常求情,这几日得为杨府操办白事,一应事宜还得杨永信来主持,待杨府之事毕后,再领责罚,这才给他缓了几日。
“永信,随我进来。”杨四爷的语音很沉,颇有些压抑。
可杨永信却不如此觉着,只因其父的院子常是兄长杨永书才进得,他鲜有能进的时候,即便是进了院子,亦是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分号下随意单拎出个掌柜也是能做得。
杨季常的屋内陈设与杨老太爷的一般无二,连桌椅摆放、茶水壶盏,皆也如出一辙。若无觊觎之心,说来又有谁能信。
摇曳的烛光下,杨四爷的身形有些佝偻,早已不复年轻时的英武挺拔,缓缓坐下后,一双浑浊的双眼幽幽地凝视着杨永信。
次子被其父盯得浑身有些发毛,本是一脸喜色,神情却霎时垮了下去,肩膀一塌,低着头,连呼吸都慢了半分。
良久,杨季常沉声问道,“说罢,你是怎知晓这些事的。”
“什···什么?”杨永信倏然抬起头,稍稍有些木愣,反问道,“爹指的是何事?”
杨季常怒拍桌案,语调又高了几分,呵斥道,“你说何事?玄寂道人是你仲父一事,是谁予你说的?还有你又从何知晓杨府的苏三,且与他联系上的?”
杨四爷从一开始便从未想过杀了杨伯平这个长兄。此前种种行径已然证明杨湜绾是个‘不祥之人’,长兄杨伯平也不过剩最后一口气,即便林尽染将清池观的秘事捅破,可终究还有杨湜绾身世这招后手,并无沾染鲜血的必要,何况还要担个弑兄的罪名。
“爹,此事你可偏心。”杨永信低声地埋怨道,可又迎上其父那似‘吃人’的眼神,旋即又弱了几分。
“爹可莫要怪永信,的确是我给他下的套。”
屋外骤然响起一声听似解围的话,杨永书缓缓走进屋子,施施然行了一礼。
杨永信听闻,顿时浑身一震,微张着口,皱着眉头问道,“你在屋外偷听?”
“我一直在屋外,许是你没瞧见罢了。”杨永书淡淡地说道,也未等其父开口便坐了下去,一手靠着桌案,手指轻拈着还未投完的一颗鸟食。
此刻屋外骤然响起一声,“榆木脑袋!榆木脑袋!”
听着声确为杨永书养的那只五色鹦鹉,这亦是杨永信恨得咬牙切齿之处。同为杨家少爷,爹的院子,杨永书随时都可进得,自己却不能;诸事爹皆会与杨永书商议,自己却似一直被蒙在鼓里。就是这般时候,连只畜生都能叫唤自己榆木脑袋。
见弟弟神情异样,杨永书当即阻拦道,“不过是只畜生,永信何必与它计较?”
可这更是点燃了杨永信心中的怒火,一把便甩开了杨永书的手,旋即往另一侧跳了一步,忿然道,“你别一副假惺惺的模样,现下许是见着爹如此怪罪予我,心中早已乐开了花罢。”
杨永信又向其父拱手一礼,急声道,“爹,今日我在杨府所为皆是能让爹顺利成为杨府家主。这些···”
“住口!”
杨季常的脸色已有些涨红,只是在烛光的映衬下显得暗了些,又是重重咳了几声,凝滞片刻后方才似是有些不忍道,“永书,你何苦这般算计你弟弟呐?杨家,或是往后的杨府皆是你的,给他留几间铺子,安稳度日即可。”
“爹!你···”
杨永信顿时气急败坏,未曾想他爹竟是生生的当着面就言明杨家甚至杨府,往后皆是这个大哥杨永书的,心中的愤懑愈发地难以抑制,“爹是否太不公!永信这般的努力,竟是永远也比不上大哥吗?”
“你住口!”说罢,杨季常咳得更重了些,半晌都未能停下来。
可叹的是,杨永书和杨永信兄弟二人只是旁观,也并无半分关切之意。
“永信,楼外楼中与任将军可相谈甚欢?”
杨永书一面随口问到,一面又斟了三盏茶,二指推着盏底,推给杨四爷;一盏用左手二指随意地撇到案边,盏中茶水激荡不已,溅到桌案之上。
杨永信闻言,浑身又是一颤,眼底略过一丝惊慌,“这楼外楼是记在我名下的产业,你如何能知晓?”
“啧啧啧。”杨永书细细呷了一口茶,徐徐道,“的确是在你名下,可你毕竟不善经营,大哥不愿这份产业就此破败。”
“你怎还能有如此冠冕堂皇的说辞!”杨永信顿时红了眼,脖颈处的青筋皆已鼓胀,一手提着杨永书的衣领,另一手已是攥着拳头便要砸下去。
“你们俩够了!”杨季常此刻老泪纵横,狠狠将手边的茶盏砸了出去,厉声道,“当初爹这条老路,你们兄弟二人还要再走一遍吗?昂?”
见杨永信缓缓放下手中的拳头,杨永书仰首一笑,劝解道,“爹,正因当初这条路您也走过,永书这般行径也不过是为了劝弟弟放下。您与仲父合谋,与任将军共事,不也是为了报复当年陛下处死叔父一事,替他不平嘛?我与弟弟亦是同胞,爹且宽心。”
“够了!”杨季常似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着,旋即无力地倒坐下去。
缄默半晌,杨季常哑着声音说道,“永信,你先出去。”
“爹,为何···”杨永信瞪大着双眼,满脸的不可置信,还想指着杨永书说些什么···
“出去!”
杨永信听闻其父的怒吼,随即冷哼一声,未多言语,便拂袖而去。
听闻脚步声渐远,杨季常才幽幽道,“你又何苦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