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稍微忙碌了一段时间,又空闲下来。
沈微慈已经给昫儿找了一位老师,前太傅付先生在家里办的族学。
付先生德高望重,京城许多贵族子弟出自付家学堂,个个品行端正,德行不亏。
就连当初三皇子和四皇子,付太傅也曾教导过他们。
付先生虽然为人古板了些,做事一板一眼,但学识渊博,也不是谁他都能收的。
在他那儿上学,要是让他不满意,不管说什么,都不会再收了。
本就是德高望重的老人,也不怕得罪了谁。
沈微慈亲自将宋昫送去的时候,付太傅领着宋昫单独进了屋子,出来时告诉沈微慈,昫儿那孩子有天资,他收下那孩子了。
沈微慈松了口气。
昫儿虽才三岁半的年纪,但千字文已能背下大半,估计已经有些开窍。
其实沈微慈还将景湛也一起送了过去,只是付太傅说景湛意不在读书,倒不是笨。
沈微慈明白付太傅的意思,领着景湛回去后,还是为他请了一位老师。
宋国公府几乎都是武将,祖宗没有德高望重的文臣,族学几乎都是请来的老师。
且族学只教导到八岁,八岁后要么去学堂,要么去西恩了。
如今宋国公府的族学学堂已空闲了许久。
沈微慈便让人将学堂收拾出来,又请了两位颇有名声的老师来国公府给景湛和清娪教导。
甄氏听了消息过来找沈微慈说话,觉得沈微慈过于小题大做。
景湛本是一个丫头的孩子,放到国公府的族学读书,有些不合规矩。
再有女子读书,贵族人家里几乎都是请从宫里出来的嬷嬷教导仪态规矩,再请身边的婆子教导女工和女则。
几乎不怎么学四书五经。
更何况清娪才三岁多,又能去学什么。
沈微慈知道甄氏的意思,她的意荣便是她身边的嬷嬷教导,没想过上族学。
再有她觉得让景湛去族学不合规矩。
沈微慈看着甄氏笑了笑:“景湛不过陪着清娪一起做个伴罢了。”
“再说,读书明理知事才是最重要的。”
“女工再好,品行不好,更不行。”
“女子比起男子来更应该读书识字,才知道她要的到底是什么。”
“而不是学一堆琴棋书画,作用也只是讨别人喜欢。”
甄氏的脸色僵了僵,看着沈微慈:“弟妹这话有些听不懂了。”
“哪个世家女子不学女工,琴棋书画”
沈微慈慢悠悠的喝茶:“自然要学的,但我的清娪,将来她愿意学什么便学什么,我不强逼她。"
"只是读书识字,必不可少。”
甄氏看了看沈微慈连上的神色,便不再多说了。
沈微慈重新开了学堂的事,族中很快知晓,隔壁将军府的听说清娪在学四书,便也将自己女儿送了过来一起。“
甄氏虽说学那没用,却也将意荣送了过来。
宋老太太也只过问了一声。
几个孩子上了学,沈微慈的日子就又能空闲下来些。
除了府里日常的事情,其余的便是照顾宋老太太了。
宋老太太的身子一日一比一日差。
尽管日日都喝补药,但宋老太太一样没什么精神气。
太医说这是心病。
国公爷走的太惨。
听说现在国公爷的头颅早已成了白骨,却仍被金兵挂在旗上。
这是宋家每一个人的心病。
只是宋老太太尤其伤心而已。
宋国公府埋葬时尸骨不全,谁又不伤心呢。
转眼日子又入了秋,前线却传来北靖的军队往京城来的消息。
宋璋带兵守在广灵,金兵破中州的最后一道险关,这处地方要是被金兵占领,入南便势如破竹。
眼看前头传来捷报,宋璋又收复了三城,正逼退金兵,北靖又往北边来,皇帝便立马派人去桐丘守着。
桐丘离京四百里,中间隔着一城,易守难攻,北靖不好打进来。
京城内的百姓虽听说北靖打来的消息,但大多并不害怕。
皇帝还在又怕什么。
只是一些有门道的听了消息,却慢慢往南迁。
因为百里外围城,京城内到底有些心慌,粮食一路水涨,路边乞讨的人愈多。
从前一斗米十五钱,如今一斗米已飞涨到两千钱。
沈微慈去城东接昫儿一路回来,掀开马车帘子看向外头,寒冷秋日,衣不蔽体,饿殍遍地。
她看见单薄衣裳的小童紧紧靠在母亲怀里,忍受寒风灌体。
老妇满头乱发奄奄一息。
可这里是京城啊。
那被金兵和北靖踏过的地方,又是什么样的景象。
沈微慈紧捏帘子,指甲深陷其中。
宋国公府粮仓中还有许多粮,她回去与宋老太太商量,这民生多艰的时候,施粥救民。
宋老太太便对沈微慈道,一切由她做主就是。
沈微慈原想写帖与平日里交好的妇人商量一起施粥。
她夜里坐在案前深思,手上握着毛笔,墨水落到宣纸上,却迟迟落不了笔。
只是思量许久,也没有落笔。
因为她要求不了别人。
正逢战乱,谁又那么愿意。
即便沈微慈要想施粥,二夫人三夫人也不愿答应。
要不是宋老太太点头,府里面也必然有争端。
三夫人来找她,挑明了话。
北靖打不过来还好说。
要是打进来了怎么办。
有了粮才能活。
将粮仓里的粮施完了,自家人吃什么。
再说这场仗到底又要打多久”
其他人都屯粮,哪有施粮的道理。
沈微慈知道三夫人说的有道理,谁又知道这仗打多久。
但她没法子忽视眼前看到的那些。
一意孤行。
宋国公府开始施粥,每日在门前排队的不知几何。
沈微慈怕哄抢生乱,叫了十几个侍卫来回走动。‘
那身上的盔甲和手上的长枪,总能震慑住人。
沈微慈只亲自出现过一次,但外头却传起她的好话,将她比作了玉菩萨。
那回她脸上缠着白巾,却被凉风吹开,引了人哄看,便不再露面了。
沈微慈自觉自己担不起这名声,还叫人去压了压。
宋国公府一连施粥便是三月,中间桐丘的消息如雪花传来。
无论消息好坏,都几乎牵扯着京城的命运。
-
在这一年的初冬时,沈微慈收到了宋璋的来信。
让她南去。
其实在秋末的时候,京城好些人家已经开始拖家带口的逃出城了,但大多还是留着的。
毕竟皇帝还在京城,就像是一颗定心丸。
建安侯府的也给沈微慈来信,问要不要先将家人安顿出去。
沈微慈都没给建议。
走不走都是自己的选择。
京城其实已经许多人悄悄的走了。
有些官宦也偷偷的安排家人往南去。
留在京城内的,几乎都是京城官员,和平民百姓,许多铺子都已经闻风关闭。
毕竟祖上积累的财富,要是北靖的人真打来,什么都没有了。
但是现在宋璋来了信,让她南逃去金陵。
宋国公府在金陵有族产,有宅院,金陵又处南边,北靖和金人暂时打不到那边。
还有前面有宋璋守着,是宋璋考虑的万全之策。
只是金陵路远,宋老太太又病重,路上的情况未可知。
沈微慈与宋老太太和三老爷商量,三老爷一脸焦心。
他在朝廷,知道桐丘的局势。
他道:“现在走可能还来的及。”
仅这一句话就知道局势了。
况且沈微慈收到宋璋的信,也是半月之后了。
宋老太太病的连下榻都难,又是大寒的天,逃的路上也比不得在府里什么都有。
什么都方便。
路上风餐露宿,一大行人,又是战乱,山贼草寇横行,宋老太太的身子不一定能吃这个苦。
宋老太太不愿拖累了众人,让沈微慈先带女眷去金陵,她就一个人留在宋国公府。
宋老太太不愿走,怎么劝也不愿。
再有宋老太太如今下床已难,太医说宋老太太再大动便油尽灯枯了,这些月不过靠着补药撑着身体。
或许宋老太太也知道自己的身子快到尽头,不愿客死异乡。
沈微慈安慰宋老太太:”老太太身子还好着,听说金陵景色宜人,去了那儿或许身子更好。”
但宋老太太依旧摇头:“我哪儿也不去,死也只想死在这里。”
宋老太太异常的坚持偏执,让沈微慈左右两难。
她也不可能将宋老太太一个人留在这里。
她与二房三房的商量后,她留下来照顾宋老太太,等宋老太太的病稍微好一些后再和宋老太太一起走,轻装赶路,总比一群人赶路要好。
宋老太太见沈微慈要留下来陪她,眼泪落下,紧紧握紧她的手,哽咽难言。
沈微慈往建安侯府去了信,能安排走便安排走。
其实慧敏郡主和长公主早在北靖抵桐丘的时候,就往父亲的驻地去了,走前还提议要带着清娪和昫儿一起。
其实沈微慈也考虑过,但两个孩子死死抱着沈微慈不愿分开,慧敏郡主没法子,也就作罢,让沈微慈早安排好后路。
如今又是要到分开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