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8章 手中线、身上衣
李煜一直打喷嚏。
看来,惦记自己的人,又多了吧!
一连两天,军情奏表如同雪片一样,传递到常州府衙之内,看似纷乱复杂、实则就一件事。
镇江防御!
南唐七员大将,潘崇彻、黄损、诸葛兰、毛镗、赵赞、郭从义、刘乃金,率领余部撤出淮右战场之后,以镇江为中心,向上下游铺开,形成严密的防御阵线。
上游直抵到金陵,下游延伸到虞山。
谕旨传达,任何船只不得靠近南岸,否则,一律击沉!
李煜的意思很明确了,扬州留给赵匡胤、李重进争夺,老子不掺和了,你们打完了再说!
赵匡胤感谢李煜八辈祖宗。
李重进问候李煜八辈祖宗!
“阿嚏——!”
李煜揉着鼻子,签署完最后一份奏折,询问烛庆。
“南下杭州事宜,准备的如何了?”
“所需之物,一应俱全,只是……人选未定。”
“都有谁?”
“陛下,都争着去,互不相让。”
李煜挠头:“杭州虽好,朕也不是去游玩的,不要那么多人。”
“陈将军、张舍人态度坚决,理由是熟悉情况。”
李煜摇头,陈冠侯创伤未愈,至于张佖,需要留下来处理战后安抚事宜,那么多受伤、战死的士兵,需要制定名册,妥善处理。
“算了,你去传朕口谕,就让徐铉陪同。”
“遵旨。”
“等等——”李煜喊住烛庆,“小玉带楼可有消息?”
“……没有。”
李煜说道:“孤儿寡母,人地两生,朕怕他们缺了东西,也不敢说。”
烛庆一咧嘴:“陛下,您御用的狐裘、暖炉、玉桌、文房四宝等,都送过去了!”
李煜点头:“嗯,你还是亲自去一趟,任何需要,一定要满足。”
烛庆纳闷:“大周太后、皇帝的侍奉规格,已经超过陛下了。”
“你不懂。”李煜笑道:“将来,江北平定顺利与否,系于二人身上。不客气说,除了朕的皇位不能给,其他的都无妨。”
“陛下,万万不可这么说?”
“去吧。”
看着烛庆的背影,李煜叹气,冰山之下才是庞然大物,如今的魏王符彦卿手下,控制着七万劲旅、雄踞河北!
有朝一日,打过淮河,不求符彦卿能看在皇外孙、女儿的面子上,提军来降,只要他能保持中立、不凑热闹,那就谢天谢地。
人未动,声先传。
李煜要前往杭州的消息,泄露了,引起了一连串反应!
首先,最紧张的当然是沿途驿站、兵营、据点,虽说刚打了胜仗,可隐匿的吴越忠臣之士,也不在少数,必须严防死守,保障皇帝安全。
其次,常州沸腾了!老百姓又惊又喜,天啊,皇帝竟然在城内,这些天一无所知!
再次,林仁肇、李元清、陈恺达等人感受到巨大压力,那是杭州,距离前线太近了,仗要是打不好,就是上杆子现眼丢人了!
是夜,禹万诚前来“负荆请罪”,一见面,就让李煜砍了自己。
“起来,好端端的,朕杀你干嘛?”
“臣办事不力,让陛下行踪泄露。”
李煜绕过桌案,将人扶起:“朕的行踪,还用泄露?”
“陛下……”
“大唐撤军,对岸那群人精,什么都猜得到。”
“既如此……何不快回金陵?”
李煜笑道:“怕什么?放心,李、赵二人恨死朕了,然而,谁都不想看着朕死!”
“臣愚钝。”
“朕与他们二人,均有君子约定,朕活着,大唐就不会威胁任何一方。反之……”
自己真要挂了,南唐能推举的人是谁?大概率是大儿子李仲寓,真正执掌朝政的,就是殷崇义、卢俦、严续等一群老臣。
这群人,做梦都想收复淮南!
当然,还可能是另一个人……
“禹万诚,朕离开之后,常州驻军也悉数开拔,前往江阴口岸。”
“臣遵旨。陛下,金陵方面……是否也要增兵?”
“不必。赵匡胤不会蠢到两线作战。”
“臣是担心吴越军队。”
“哼,沈承礼、胡琛等人若想偷袭金陵,就得先在扬州开战,否则,战船何来。”
说到这里,李煜有那么一丢丢内疚,李重进,实在对不起你啊。
内疚完毕。
君臣交谈,烛庆复命,带了一条消息。
“陛下,大周太后相邀去小玉带楼一叙。”
“现在?什么时辰了?”
“戌时二刻。”
八点多了,夜色已浓。
“何事?”
烛庆一怔:“属下不知。”
李煜不满:“你是怎么办事的!”
“陛下恕罪……对了,属下当时看到,太后怀中抱着一个锦盒。”
李煜心头一动,锦盒?莫非是大周国玺?符太后想要做什么?
“烛庆,准备车马。”
“遵旨。”
禹万诚一皱眉:“陛下,臣有软甲,也可随行。”
李煜一笑:“卿何意?你怕符太后行刺朕!”
“不可不防。”
“……洗洗睡吧。”
片刻之后,马车来到了小玉带楼。
名字虽是“楼”,实则,一大片园林建筑,昔日杨吴时期被称之为“玉带苑”。
巧夺天工的景致,被一条宛若玉带的人工河贯穿,泛舟其中,其乐融融。
只可惜,随着杨吴的覆灭,繁华不再、歌声不再、舞姬不再,空剩下成片的宫阙。
夜色清冷,白露凝霜。
残月一弯,寂静无声。
烛庆挑灯引路,李煜过了宫门之后,看到一丛衰草,不禁眉头一皱。
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
连个白头的宫女都没有,怕是符太后心中恐惧了吧。
来到晓月宫,殿门一开,一股暖气扑面而来,偌大的房间之内,暖炉正旺、烛火正亮。
一抬头,看到了表情略显呆滞的符太后。
“煜应邀而来,略有迟缓,还望太后见谅。”
李煜快步近前,对符太后深施一礼:“太后,可是手下人怠慢了?”
“啊……不曾怠慢。”
符太后撩了一下鬓边青丝,手足无措地看着李煜,身边,就放着一个锦盒。
“那就好,煜明日再安排一些艺伎,以供消遣。”
“这个,不急。”符太后踌躇一下,说道:“大唐皇帝陛下,可否单独一叙?”
李煜又扫了一眼锦盒,说道:“尔等,全都退出去。”
宫女应声,烛庆没动。
李煜乜了一眼,接过他手中的食盒:“出去。”
“陛下……”
“走。”
烛庆低头,退出宫殿,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却不敢远离,随时准备喊一嗓子“护驾”!
“太后,这是御厨的手艺,还热着,可唤……皇弟(郭宗训)前来品尝一下。”
“训儿已经睡了。”
“哦?那不巧,明日朕再派人送。”
李煜说着,打开食盒,自己拿了一块点心咬了一口,他并不是饿了,这一举动,只是为了打消符太后的疑心。
万一下毒怎么办?我先吃给你看!
“太后在扬州之时,朕派人送去江南美食,路途遥远,不及刚出炉的新鲜。”
符太后看了一眼,缓缓伸出玉手,接过了李煜手中的一块,放在嘴边。
轻启朱唇,银牙细嚼。
“妾身很喜欢。”
“这……”
李煜有点懵,符太后疑心太重了吧?自己吃过了,她才敢吃?
算了,正事要紧。
“太后,唤煜前来、有何要事?”
“皇帝陛下,不必如此称呼……”符太后放下点心,“妾虽一介女流、不谙家国大事,却也知道时移势迁,如今投奔大唐,怎敢以太后自居?大唐只有一个太后,便是钟太后。”
“诶,话不是这么说……”
“妾有贱名,喊我玉儿就好。”
“玉儿?”
李煜绞尽脑汁,也无法求证,古代男尊女卑,史料上记载女性很少写名字,都是“某氏”而已。
这么说,符太后的名字是符玉儿?
“如此称呼,太不尊重了。”
“皇帝乃天下至尊,妾实在不敢僭越。”
“好吧,玉……儿。”李煜觉得别扭,就好像直呼长辈阿姨的名字,“既如此,喊我李从嘉,也算扯平了。”
“是,从嘉。”
更别扭了!
这么喊的,好像只有药娘、娥皇、女英。
“玉儿……到底何事?朕一定让你满意。”
符太后转身,从软榻上拿起一个包袱,打开之后,竟然是狐裘!
一件狐裘,价值千金,妥妥的奢侈品了。
“此物,朕已经送来使用,何故放入包裹?”
“妾听说,从嘉要去杭州?”
“正是,玉儿何从得知?”
“今日小太监问询,妾问了一句,无意得知。”
李煜一愣,不自觉地转身,看了一眼门外,烛庆啊烛庆,闹了半天是你说漏了嘴。
“玉儿,吴越战局与大周无关,朕绝不会为难你们孤儿寡母,将来,一定会征讨汴梁,送你与皇弟回去。”
真话说一半,回去是回去,没说让他做皇帝。
“妾不懂这些,只是,一路之上、天寒地冻,这狐裘还是随身带着。”
“等等!”李煜回过味来,“玉儿,今夜唤朕前来,就是为了此事?”
“正是,对了,狐裘有一处破损,妾已经修复好了。”
李煜一托额头,哎呀,还以为是啥大事。
“从嘉,别动。”
“何事?”
符太后近前,扯住了李煜的手腕,将袖子抻开一点,露出一点磨损的地方。
“坐下,稍等片刻。”
说着,转身拿起锦盒,李煜眼神死死盯着,慢慢打开——
针线?针线盒!
符太后熟练地穿针引线,拉起衣袖,垂头靠近,认真地帮助李煜缝补。
青丝近在咫尺,扰动三千烦恼。
这叫什么事儿啊!
……
门外,烛庆担心李煜安全,偷偷从窗棂缝隙观察。
从他的角度,看到的正是符太后靠在李煜怀中,李煜一只手环抱着符太后的肩膀。
烛庆擦了一把汗,蹲在地上喘气。
玉儿?从嘉?我的皇帝陛下,还是你玩得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