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人是完美的, 即使是被冠以完美之名的超人。”
莱克斯只是从不肯正视这一点。
因为这承载着他的脆弱,他的动荡, 他的狂怒和他的肮脏,承载着他咬牙切齿的嫉妒和辗转难侧的渴望。
当那道红披风飞过他的窗口,天知道他要费尽多少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凝望——当然最终的结果是他没能控制住自己, 他总是忍不住去看——
毁灭日在被掀飞的时候仍旧没能完全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它从地上爬起来, 迷茫地扶着脑袋, 超人步履平稳地走向它, 像一个矮人走向高山。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应该听不懂,因为你的智商还不足以理解我要说的话。”超人说, “你没有心智, 行事也没有逻辑。你只是一个纯粹的战争武器, 被赋予杀死所有敌人的命令, 却愚蠢到根本无法分辨敌友双方, 以至于你会将敌人连带着同伴一起杀死。”
毁灭日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低着头注视着超人。
它在这时候像个被揍了一顿的小狗, 但这印象来自于肢体语言而非表情或眼神。
“我应该和你说什么呢?”超人说,“这时候我应该说些经典的陈词滥调, 你知道,‘超人会说的那些话’,关乎于正义、真理和美国方式。”
他上半身的制服已经被撕裂了, 破损的布料下暴露出血迹斑斑的皮肤, 这形象和他过去可完全不同。
过去他强大得令人生畏, 此刻的伤痕却令他类人。
没有人知道他在说话,因为此刻每一个摄像头拍到的都是他的背影;人人都在看他,然而人人又都看不到他。
和他的一贯处境多么贴切。
“但我发现我没什么可说的,出于某些原因,我对所有即将发生的事情都有所预料。”
“这在很多时候都会让我产生困扰。因为当所有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同时就等同于所有事情都有可能不发生。”
“这种矛盾从不会让我感到无聊。”
超人最终停在了毁灭日的面前,他凝视着敌人,而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局外人看起来,这种静止就像是超人又一次犹豫着放弃进攻且试图劝说敌人,又一次被怜悯的情绪所控。
“我猜其他超人从来不需要像我一样被困扰如此之久。”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为什么成为我?”
“我曾经简简单单地得到问题的答案,然后又花上好几年的时间逐渐学会重新提问。”
“这种感觉直到今天都一直停留在我的心里:我是被教导、被引.诱、被塑造出来的我,我从诞生起就被刻下了某个符号,‘超人’的符号——就像你在无数年前被制造出来时,基因里就写下的‘杀死敌人’的命令一样。”
“只不过你被要求杀戮,而我被要求拯救。”
“而现在,我站在你的面前,确信我们之间至少要死去——暂时或者永恒的——其中一个。”
“……我感到很抱歉。”他说。
“可奇怪的是,我不是为了任何事道歉。我不是替我自己道歉。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说,但……”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随即轻盈地迎上了毁灭日蓄力已久的一击。
“我很抱歉。”他说。
场面倒转过来了,被压着打的从超人变成了毁灭日,超人的每一次攻击都是那么迅猛和有力,相比之下,毁灭日的每一次还击和躲闪都是那么虚弱和无力。
每当超人飞起、毁灭日倒下,地球上都会涌起一阵热烈的欢呼,民众们狂热地呼唤着超人的称号,甚至包括了一天以前还在咒骂和诋毁他的那些。
绿灯侠不再关注战场,而是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到需要帮助的民众们身上,戴安娜同样如此,只是偶尔还会抬头看看超人所在的位置。
一种莫名的信念促使她这么做。
或许仅仅是她的多心。
莱克斯已经不再去看超人的战场了,没有必要。
“超人。”怀着阴郁的心情,他写道,“不完美。但又在不完美中诞生了如此的完美。”
他合上笔记本,坐在办公桌后沉思着那些除了他以外永远没有人能搞懂的问题。
他还有最后一个抽屉没有拉开。那是连他自己也不确定的东西。
现在,唯有时间能够给他答案。
阿斯加德。
脱力的托尔躺在一片狼藉的废墟里。
他伤痕累累,心灵和肉体都受到了重创,失去了妙尔尼尔和一只眼睛这两件事不知道哪一个给他的打击更大一些。
还幸存的阿斯加德人都躲起来了,他们把自己藏得很小心,短时间内不可能发觉托尔已将海拉杀死,因此托尔相信自己有足够的时间用于哀悼、痛苦、悔恨以及下定决心,唯一令他不知该如何处理的是,阿斯加德几乎在他和海拉的对战中完全被摧毁。
巍峨的宫殿、宏大的建筑、繁华的民居和那些精巧的草地都消失了,只留下满目疮痍。
“哇哦,我之前可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精彩的对战,不管是你们的招数还是你们的身份都让人大开眼界。”火箭四肢着地地跑了过来,最后停在托尔的脑袋边,“你还好吧?要我做什么吗?我不太擅长急救,不过我猜就连我那三脚猫的功夫也比你这样完全不处理伤口的做派更有效。”
“谢谢你,火箭。”托尔低声说,“但我很好,我的伤——不碍事。”
“随便你咯。”火箭不以为意地耸肩,“只剩一只眼睛也挺好的,带个眼罩之后就像海盗,我不知道海盗是什么但据彼得说是个很帅的职业,虽然彼得很不靠谱,不过我得承认他的审美还不算差,这也算是他难得的优点了。”
托尔没说话。
火箭安静了几秒后放弃了安慰对方的努力,自暴自弃地将手中的小盒子扔向托尔:“给你。”
脱力的托尔懒洋洋地一抬手,接住了小盒子。
“这是什么?”
“不知道。超人给你的,说是能帮助你重建阿斯加德。他有时候可真让人不舒服,你懂的,‘我强大无比,我知晓一些’,巴拉巴拉。那种天生的优越感。即使他自己从来没有刻意表现过。”
“作为和他一样天生就有优越感的人中的一员,我猜我不太能感觉到你感觉到的东西。”托尔说着,有些吃力地坐起来,打开了小盒子。
红色的光照亮了他惊愕的面庞。
“这是……现实宝石(以太粒子)。”他说,“超人为什么会有这个?不,他为什么会给我这个?就像他知道会发生的事情一样。”
“他知道会发生什么很奇怪?”火箭心不在焉地插了一句嘴。
“不,不!”托尔的语速加快了,“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至少他不敢确定会发生什么,如果他确定了一个阴谋,就绝对不会放任事情发生!他一定是隐约有了什么感觉,但不敢确定,又抽不出手来调查,所以才会用这样一种‘以防万一’的方式来帮助我……”
他陷入了深沉的思索。
“洛基。”托尔猛地惊醒过来,几乎有些惊慌失措地说,“洛基在哪里?”
纽约市,斯塔克大厦。
透明的监牢中,洛基立在墙边,歪着头,欣赏着不远处正在直播的“超人对战不知名怪物”的剧情,嘴角含着一抹古怪的笑意。
托尼打完呵欠后仰起脖子往口里灌了大半瓶啤酒,他的眼神放在直播上,却仿佛知道洛基此刻做了什么表情似的。
“你的阴谋失败了,但你看起来完全没有受到影响。”托尼说,“你是天生就这么具有乐观精神,还是完全不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你不能换个方向进行思考?”洛基的笑弧扩大了,“没有人能在计划完全失效的时候笑出来,所以如果我在笑,也许不是因为那所谓的乐观精神或者愚蠢,而是我根本就没有失败。”
他的合作伙伴没有失败,大约也就等同于他没有失败吧。
直播视频里,超人已经同高大的怪物缠斗了超过五个小时,受困的民众都已被安全地转移,伤员也被妥善安置,然而无论是超人还是怪物,看起来都能持续不断地这么打上好几天。
所有人都在等待终局。
最先倒下的是怪物,某些人为此欣喜若狂而另一些人则黯然叹息,然而几乎是在怪物倒下的同时,超人也倒下了。
戴安娜是现场中第一个注意到超人不对劲的人,她毫不疑迟地冲向他,并且适时把超人扶起。
“我还好……我还好,戴儿姐姐。”他喃喃地说,“我只是有些累。”
“你太累了。”戴安娜在他耳边说,“该休息了,亲爱的。你做了太多事情了。”
“不。我不能休息。”超人说,“我没有时间休息。”
他挣扎着从神奇女侠的搀扶中站直身体,凝视了倒在地上的毁灭日片刻后,他抬手,从半空中抓出一个奇怪的,像是探照灯一样的工具。
“这是什么?”戴安娜问。
“氪星最高监狱幻影地带的开启装置。”超人回答,“它是一个完全独立于宇宙的空间,内部的时间完全静止,只能由外部开启,不能从内部打开。”
他轻轻挥手示意戴安娜退后,而后打开了幻影地带发射器。
下一秒他就消失在了原地。
他出现在莱克斯的实验室里。
红太阳照射着他,空气中混合了氪石粉末,那一瞬间里袭来的虚弱感让本就耗尽了力气的超人一个踉跄。
一只手轻轻揽住了他,将他抱在怀里。
“……卢瑟。”超人低声说,“我该想到的,你不会让局面太过简单。你改造了幻影地带发射器?”
他没有得到回答,因为在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一柄纤薄的手术刀已穿过肋骨的缝隙,精准地刺入了他的心脏。
“你早想到了,超人,你只是太忙碌于拯救人们,又太担心你的同伴,没时间去仔细研究你缴获的战利品。”
停顿了数秒后,缓慢而有技巧地,莱克斯旋转了刀柄。
超人紧紧——或是轻轻地——握住了那只正在杀死他的手。
鲜血从他的胸前溢出来,莱克斯平缓地往外拔刀,这把手术刀造型的小刀在完全被取出后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竟然比超人上半身的其他伤痕更不引人注目。
莱克斯注视着超人,平静地脱下了被血染红的白手套扔到一边*1。
这个动作把超人逗笑了,血沫顺着他的唇角滑下来,于是超人就像是刚刚知道自己重伤濒死般急急忙忙地止住笑意,然后他倾身,吻了莱克斯的嘴唇*2。
(*见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