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还是老样子。
有没有超人对多数人来说根本就没有差别,反正对他们来说超人本来就是只能在各种新闻媒体上看到的人物,像是消防员或者警员中的明星角『色』,就算他们知道这家伙做了很多很多好事,拯救了很多很多的生命,也不会对这家伙有任何印象。
卡尔不觉得难过,一点也不。
早在他成为超人之前,他的老师托尔就已经明确地告诉了他,民众是自私、冷酷而无耻的。
但托尔仍旧爱他们,因为他是阿斯加德的大王子,他本就是应当继承奥丁的王位的人,他将要成为一整个种族的王,而王不应该,也不能够因为人民的愚蠢而愤怒。
我不是王,卡尔想,我只是一个……好吧,“只是”用在这里好像一点也不合适,因为超人所代表的力量本身就超越了一切政权。
但太过强大难道是他的错误?
……是的,随即卡尔又悲哀地想,有些时候强大就是原罪,尤其是在你不打算利用自己的力量统治世界的时候。
天知道他刚从托尔口中听到对方对于人们的评价时有多吃惊,那时候他可只有几岁大!还处于一个小孩子最热爱幻想的时候!
好在托尔还没有脱线到丧心病狂的地步,或者说,卡尔更倾向于认为托尔并不是在说一些可笑的场面话,也并没有玩弄所谓的说话技巧——先说点特别坏的,再说比较好的,这样就能让特别坏的不那么坏,但比较好的会变得更好——托尔只是诚实地说出了他内心的想法。
“……他们很多时候都糟透了,”他说,“但他们也是一切。”
刚刚回到生者的世界就要思考这些一点也不超级英雄的问题让卡尔的心情有些糟,但很快他就调整好了自己。
近在咫尺的太阳给了他十分充沛的力量,卡尔在宇宙中漂流着,恋恋不舍地沉醉在阳光里,直到他最终确定他已经完全健康。
……其实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完全健康了。
他的感官有些失调,最让人无奈的是他虽然知道自己的感官有些失调,但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失调,因为完全没同例可做对比。
所以最后,卡尔思考再三,还是悄然回到了家中。
他一点也不意外地发现家里的情况和他离开前一模一样。
“欢迎回来。”亚历山大说,“我为您准备了红酒烩牛排,配番茄酱。”
“……嗯。”卡尔说。
他走到餐桌边,亚历山大为他拉开椅子,在他坐下的时候又轻微将椅子推近餐桌。
“我希望在经过了那么多以后,”亚历山大慢慢地,似乎是意有所指地说,“它们都还能够合你的口味。”
“当然如此。”卡尔回答,“你知道我在这方面很少做出改变。”
他在心里构想了很多次和亚历山大的重逢,而实际上发生的事情也和他的想象没什么两样,无论是他还是亚历山大都十分镇定平和。
这样的气氛出现在他们之间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尤其是考虑到具体发生了什么之后。
应该宣泄愤怒吗?应该说明痛苦吗?应该展示他应该展示的情绪——对被背叛的、对被欺骗的、对被敷衍的——或者至少说警告对方一下,即使他其实对现在的气氛还算满意吗?
拉奥呀,活着真是充满了烦恼。
在温暖的阳光和亚历山大安静的侧影下,卡尔吃完了回归后的第一顿饭。
然后他站起身从亚历山大身边走过,亚历山大后退了一步,这个动作令卡尔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用力地捏住了亚历山大的肩膀——普通人在这样的力道下会被碾碎,变成黏糊糊的夹杂着粉末状骨粉的肉泥,不过亚历山大连西装外套上都没有出现半点褶皱。
“你没有真的伤到我的心。你没有。”卡尔缓慢地说,每一根手指都紧紧地、轻柔地捏着,“但现在我是真的在思考一个问题……这具身体能够被我毁掉吗?”
亚历山大微微抬头注视着卡尔,目光专注而安宁。
卡尔恍惚间想起来,他年幼和年少的时候,也是这样注视亚历山大的。
他也曾是个孩子,实际上一直到现在他都还觉得自己是个孩子……你知道的,只有孩子才会偏执幼稚地相信某些东西,对某些永远不可能事件的梦想心存希望……而他曾经那样相信他唯一的哥哥。
他曾经那么相信他,诚挚,热烈,全心全意。
“……不,不要回答我。”卡尔又说,“我不该问这个问题。这是不好的。这样不对。那些所有的糟糕的念头,我可以在心里想一想,但我不应该问出来,也不能付诸于行动。”
“你可以。”亚历山大说。
卡尔不知道他是在回答自己的哪一句话。
“我想我是被某些东西蒙蔽了,我想你平时和我说话的时候是在撒谎的。不,你不仅仅是在撒谎,你总是在撒谎,你喜欢撒谎——在作为人工智能的时候你不能撒谎,所以拥有自己的意识以后你才那么热爱谎言吗?”卡尔喃喃地说,“你一共向我撒过多少谎?有多少只是出于好玩和无所谓,有多少是出于精确的计算,有多少是为了误导我?”
“有一些。”亚历山大谨慎地缩短了自己的话,只用一两个词汇表述,“看情况。”
“你以后还会这样做吗?”卡尔又问。
他没有把问题问得太具体,所以这个问题里涵盖了太多。
拉奥。
这个名字和所有与他有关的所有数据瀑布般倾泻下来,亚历山大凝视着卡尔的脸,在心里思索着,犹豫着。
“……不,”最终他有些艰难地说,“我不能保证。”
“至少你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撒谎,对不对?”卡尔轻轻叹了口气,又微笑起来,“不管怎么说,这是个好的开始。”
——以及坏的。
他温柔地放开了双手,看了亚历山大几秒,像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但又没办法就这么让这场对话拥有一个冷酷的结局。
最后他给了亚历山大一个拥抱。
虽然回来了,卡尔却没有太着急地开展自己的工作,他没有让超人重新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也没有通知他的朋友们他回来了。
这么说很任『性』。
但他还需要一些时间。
安吉拉坐在一颗小小的陨石碎片上,安静地默数着。
她已经离开银河护卫队的飞船儿很长时间了,她是被超人送到护卫队中的,尽管超人不在了,但在场合时间的相处中她已经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护卫队中的一员,所以也没有人提过要她离开。
不过她在队伍中的地位依然十分古怪,她沉默、乖巧、存在感极低,很多时候比格鲁特更像是盆栽。
银河护卫队的成员并不是总待在一起的,尤其是在灭霸已死的现在。
安吉拉越来越习惯一个人安静地呆在某个地方,然后等彼得或者德拉克斯召唤的时候再回到飞船——反正对她来说,如果不和护卫队的成员在一起,那么呆在哪里都差不多。
卡尔轻柔地降落到她身边。
安吉拉立刻抬头看向他。
“嘿,小天使。”卡尔走到她身边盘腿坐下,“别吃惊,小天使,我可不会那么容易地死掉。”
“你不会死。”安吉拉说。
卡尔点了点头,摇了摇头,又笑着叹了口气。
“我不在的时候,你过得开心吗?”
“还可以。”
“我把你送到银河护卫队,是因为我认识的所有在宇宙中活动的队伍里,他们团灭的几率最低,规矩最少,偶尔会做坏事,但大体都是好人——至少不坏。”卡尔慢慢地说,“你需要在宇宙中长大,而他们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托付对象。”
“我知道你有了一个儿子。”
“康纳。”
“他很可爱。我在葬礼上看过了。”
“没错。”
“你比他更可爱。”
卡尔冷淡的面孔因为这句话渐渐浮出笑意:“你不是真的这么认为的……我比康纳更英俊,更强大,更聪明,更冷静,但要论起可爱来,康比我可爱多了。”
“你去见他了吗?”
“……没有。”卡尔说,“还没有。”
安吉拉把手放到卡尔的手臂上:“不要害怕。他太小了,他都不知道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过了那么久才去看他,他可能还会发脾气呢。”
“他迟早会知道的。”卡尔轻声说,“生命。死亡。责任。仇恨。痛苦。他都会知道,而且知道得比其他人都要早。”
安吉拉不说话了。
“我曾经非常期待他。一个小男孩,我的血脉,我的孩子,半个氪星人——你不知道这对我有多重要,你是活体星球,对你来说孤独地漂浮在宇宙中是常态,但我需要一个社群。”
“半活体星球。”安吉拉提醒,“半地球人。”
“好吧,我的错。总之,他没有出现的时候我期待他,但他真的来了,我却开始后悔。”
安吉拉想了一会儿,说:“你不爱他了吗?”
“怎么可能!当然不是!”
“那就没什么。这是康纳应该付出的代价。”安吉拉十分平静,“你是超人,你是他的父亲,他总得为此付出些什么。”
卡尔发现他竟然没找出什么特别理智的话去反驳安吉拉。
从感情上说安吉拉的发言当然漏洞百出,但是从逻辑上看这句话无可反驳:没人能够在完美的家庭里诞生。
好会伴随着坏,阳光下会有阴影。
“好吧,你说服我了。”卡尔深吸了一口气,“我希望康纳不那么生气……不过我好像也没见过他生气的样子,他虽然冲动但是心也很大……这么说我又有点想看他生气起来是什么样子了……”他陷入了深思。
康纳一直住在卡尔小时候住过的别墅里面。
同样是接受家庭教育,康纳就比卡尔淘气得多了,反正卡尔小时候是绝对不会逃课的,这种一对一的教学模式也没有逃课的余地,康纳能逃跑主要还是因为亚历山大对他的管教一点也不严苛。
看来不管外界环境如何,人确实有先天的本『性』在,卡尔知道如果他小时候想要逃课,亚历山大也不会阻止他,但他就硬是从来没有试着这么做过。
卡尔在小溪边找到了康纳。
“你长高了好多。”卡尔说。
康纳猛地扭头看过来,动作急促,眼睛睁得大大的,还是卡尔所熟悉的那种行动比思维更快,毫无设防又有些傻乎乎的样子。
“daddy?”他的小『奶』音里透着惊恐,“我没有逃课!我只是出来玩忘了时间!”
卡尔笑起来,用力『揉』了『揉』康纳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