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竹下楼。
这座始建于大唐天宝年间的宏伟建筑,百年来一直都是文人墨客舞文弄墨,谈玄论经之地。
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从来都是每位读书人的梦想。
一笔文章,功成名就,入阁拜相,不枉此生。
看那来来往往的行人,哪一个不是能在文坛,占据一席之地的后起之秀?
如今却流连在这温柔乡里,醉生梦死,花天酒地。全然忘却了,那曾经说过的豪言壮语。
雕梁画栋的顶级客房里,芷曦透过窗户,看着这些纸醉金迷的年轻文人,一股难以言明的惋惜之情,涌上心头。
另一边,那一身麻布短打的店小二,正端着一份,热气腾腾的扬州炒饭,和一碗文丝豆腐,往后院的大通店徐徐走来。
这精致的吃食,和那大通店里粗糙的住宿环境比起来,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
“嗨,嗨,嗨,起来了,起来了。”那小二用极其不耐烦的语气,叫醒了已然梦见周公的龙墨轩。
“你小子真是好运气,都这个时辰了,你的两个主子,还特意吩咐来给你送夜宵。也不知道你小子,哪辈子修来的福气,这么好的主子,让你给遇上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放下了那两盘吃食。
阴阳怪气的语气中,怎么也掩饰不住,内心的羡慕和嫉妒。
“完事了自己收拾啊,要不是你那两个主人吩咐,小爷我才不来伺候你呢?”
“还有,你可得当心啊,这里的马伤了哪一匹,把你卖了也赔不起。”他转过身去,冷冷的丢下了一句话。
他这盛气凌人的态度,倒是和刚进店的时候一模一样。
话说几个时辰前,江漓和芷曦两人,打马来到竹下楼的门前,那小二极其热情的接待着她们两位。
龙墨轩紧随其后,也到了店门口,却被那小二粗暴的拦了下来。
“哎,哎,哎,知道这是哪吗?竹下楼!”
“出来进去的,可都是非富即贵的人,也是你这样的人能进的吗?”他一脸嫌弃的看着马夫打扮的龙墨轩,那鄙视的眼神,仿佛看见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一般。
龙墨轩抬头看了他一眼,那小二的穿着,和他现在也是一般无二。
同样的粗布短打,衣服上东一块,西一块的净是些油点,肩上还搭着一条毛巾。看起来,怎么也和他口中的非富即贵沾不上边。
也就是此刻的他,不愿意多生事端。
若是换做当年的脾气,高低要取个几百两银子,扔在他的脸上,让他如此这般的狗眼看人。
要说这剑术三大世家,哪一个不是家资千万。就算比之当朝权贵或是商贾巨富,亦是不遑多让。
你道这三大世家,不入朝,不做官,不务农,不经商,哪里积攒出如此巨额的财富?
古语道“穷文富武”,凡是习武的家庭,大抵都是比较富裕的家庭。
究其原因,也不难理解。旁的不说,单是那练武产生的体能消耗,一般家庭也是承担不起的。
所以武林中那些的世家,大多生活优越。
对于这些家族来说,如何维持家族的正常开销,才是他们的第一要务。
三大世家,名声在外,自是各有各的生财之道。
龙家世居雍凉,两广会战之后,十数年间羌汉两族之间,保持了久违的和平。二者之间的通商也是往来不绝,雍凉的几条古道,也是迎来了久违的“繁荣”。
商客一多,盗匪也随之猖獗。以沙蟒为首的十几伙匪徒,对雍凉的商旅,造成了莫大的威胁。
一众商旅无奈之下,只得出资求助龙家,安排人手保护安全。十几年来,仅此一项,龙家每年入银钱,便不下百万两。
裴家久居扬州,本就是天下富庶之地,商贾巨富云集之所。
旁的不说,单是那天下首富石焘石大官人,每年给裴家支付的安保费,就不下二百万两。
当然裴家也展现了应有的诚意,委派了家族第二高手裴韶,常驻石家,护佑安全。
那裴韶,其武艺仅在裴旻之下,江湖上也是少有敌手,更佩戴名剑穆王。由他出任,倒是配得上,石家那每年二百万两的银子。
公孙家隐匿的湖洲,本就是天下的水路枢纽,每年来往船只不下百万,赣州商队的商船更是络绎不绝。
与雍凉一样,如此巨大的商旅经过,也带来了与日俱增的水匪作乱。
公孙家仅每年守护各大商团安全,就入银不下千万两。再加上时不时的,打捞一些沉船货物,其财力更是不可估量。
这些年,公孙家斡旋于朝廷和江湖各大势力之中,上下打点,左右逢源,向来出手阔绰。
究竟岁入几何,恐怕只有掌门人方才知晓。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公孙家如此巨大的投入。这湖州水匪之患不减反增,甚至都惊动了朝廷出兵镇压。
其中缘由,总不免惹人疑窦。
三大世家如此生财有术,家族众人,向来都是锦衣玉食,一掷千金,几时受过这等闲气?
龙墨轩此刻心中虽是极度厌恶,这个趋炎附势的店小二。可内心有更大目标的他,也只能是咽下一时的闲气了。
“是,是,小人知道了,有劳小二哥的关照。”望着小二那渐渐远去的身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句话他如何能说出口。
江南皎洁的月光下,他倚在院中的杨树上。以那月光为伴,细嚼慢咽的品尝完了那份扬州炒饭。
吃起东西来,如此细嚼慢咽,在他这倒也是头一回。
夜已深沉,万籁俱寂,只有那月光,静静地洒在窗外的地下。
朦朦月色之中,恍恍惚惚之中,有一个身影若隐若现。鬼鬼祟祟的,从不远处的马厩里走了出来。
那马厩里月色昏暗,他一时间,也不能确认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疑惑不解的他,不自觉的走了过去。一番细细勘查过后,他这才坚信所见无误。
马厩后面的一块青石板,比起周围的地板,明显高出一截。周围的缝隙和磨损,也更加明显。
一眼便知,这块石板之下,定是内藏乾坤。
“如此深夜,还这般小心谨慎,看来这里隐藏着,不小的秘密啊。”他心中虽有万千疑虑,却无半点声张。
但见他,默默地回到了硬板床上,安静的睡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哐、哐、哐,随着更夫的三声锣响,不知不觉间已过子时。
龙墨轩躺在那硬板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内心的直觉,在时时刻刻的提醒着他,那马厩的下方,只怕隐藏着惊天动地的秘密。
最终,他还是没能抵御心中的疑惑,蹑手蹑脚的下了床。悄无声息的来到了马厩的后面,伸手去抬那石板。
然而,任凭他如何用力,也莫想让那石板移动半分。
“怎会如此,方才明明看见,有人从里面出来。难不成,这里只是出口?”
此一番,更是增添了他心中的疑虑。
竹本无心,此刻已然外生多少枝节。
他抬头望去,这深更半夜,竹下楼那天字一等的客房,依旧是灯火通明。
“芷曦姐姐,夜深了,该睡了。”江漓揉着早已惺忪的睡眼对芷曦说道。
“也不知道夫君睡得习不习惯。”芷曦呆呆的坐在窗边,望着窗外说道。
她正望得出神,直到江漓叫她,这才缓过神来,急急忙忙的回了句:“这就睡,这就睡。”
说罢便站起身来,熄了烛火,关上那扇望了许久的窗子,挂好衣衫,这才睡下。
刚闭上眼,还没过一盏茶的功夫,她猛然间坐起了身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着实吓了一旁酣睡的江漓一跳。
“芷曦姐姐......”江漓昏昏沉沉的醒来,刚想发问,便被芷曦一把捂住了嘴巴。
两女子对视了一眼,透过眼神,彼此已然明白了一切。
芷曦轻手轻脚的走下床去,缓缓的穿上衣衫,取了案上的纯钧剑。侧着身,蹑手蹑脚的走到窗边。
那窗边,一个黑影,若隐若现。
但见芷曦屏气凝神,她要在不惊动窗外之人的情况下,一击将其拿下。
陡然之间,但见她运起剑意,快似闪电的一剑急刺而去。这一剑,没有任何技巧,有的只是纯粹的速度和力量。
最简单的招式,往往蕴含着不可思议的力量。
这一剑,芷曦极度自信。她坚信,当世之中,能毫发无伤,接下这一剑的人,寥寥无几。
随即便准备收剑回鞘,却不想下一刻发生的事,让她不由得惊恐万分。
那纯钧剑,既不能进的半寸,也不能后撤半分,仿佛被一股力量给钳住了一般。
芷曦一时间吓得花容失色,自她匹配纯钧以来,还从来没遇到过如此对手。
她不由得全神贯注,准备做殊死一搏,却不想窗外之人突然开口说道:“芷曦,是我。”
随着声音,透过黑夜看去,只见龙墨轩右手两根手指,夹住纯钧的剑尖,半蹲在窗口。
“夫君!?”眼见来人是他,她那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这么晚了,你怎么从窗子进来了?”
“公孙剑舞,果然一绝啊,今日若是换了其他人,只怕是要血溅当场喽。”龙墨轩松开手指,跳进屋来,略带打趣的说道。
“切,活该,谁让你大晚上的有门不走,专翻窗户,我还以为是哪个登徒子呢。”芷曦也是毫不示弱的回怼道。
“龙大哥,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江漓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脸疑惑的问道。
“竹下楼有问题。”他转身坐在凳子上,语气凝重的说道。
“什么问题?”两女异口同声的问道。
龙墨轩抓起茶壶,直接对着壶嘴,猛灌了一口茶水。这才把方才发现的事,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
“我自小在扬州长大,这竹下楼,少说也来过不下几百次,从来没听说过,竹下楼有什么地道。”江漓满脸疑惑的说道。
“这也正是奇怪的地方,所以我才想去查勘一番。”
“夫君,你即是有所怀疑,为何不走正门呢?方才那一剑,若是真的伤了你,那如何是好?”芷曦的语气中满是关切。
她方才那一剑确实凶险万分,也就是他武艺绝伦,否则只怕性命堪忧。
“一个马夫,深更半夜的,来敲两位公子的房门,岂不惹人怀疑。”这一番略带自嘲的说词,才让芷曦如梦方醒。
此刻她才知道,如今的夫君,心思之细腻,早已不是她能够窥见的了。
“夫君,那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芷曦,你带了轻羽软剑吗?”
“嗯,带了。”
“我去勘察,不便带着龙渊,用你的软剑便于隐藏。”
“嗯。”芷曦一边说,一边解下了腰带。把那薄纱一般的外衣脱了下来。这豪放的举动,是一点也没避讳站在一旁的江漓。
随着一席白衫,徐徐的落在地上。红色的贴身衣物,一览无余的展现了出来。香肩藕臂,美肌玉背,当真是风华绝代的绝世佳人。
“夫君,你那刚猛的剑术,用这软剑,岂不大打折扣?”芷曦从腰间抽出软剑,递到他的面前说道。
“想来这小小竹下楼,也不配让龙渊出鞘。”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将那剑神的自信,展现的淋漓尽致。
这轻羽软剑,原是芷曦的嫁妆,是她初入江湖之事,她娘送给她的礼物。这么多年,她一直把它系在腰间从未离开身。
龙墨轩接剑在手,那软剑一时间,竟好似如仆见主一般,不住的在他手中游走。
这便是他剑神的实力,万剑敬仰,奉若天神。
“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我会寻得机会,进入那密道中查勘。芷曦,你和郡主在我回来之前,要一直住在这里。切莫张扬,我有一丝隐隐的感觉,竹下楼之事,并不简单。”他惴惴不安的说道。
“嗯,夫君你且放心。”芷曦此刻已是穿好了衣服,坐在他的身边说道。
“郡主,郡主......”她叫着一旁发愣的江漓道。
“芷曦姐姐......”江漓自刚才就一直在愣神,芷曦那美艳的酮体,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同为女子,芷曦的美艳,连她都惊叹万分。
“我先走了,你们也早些休息吧。”他把软剑盘在腰间,一个翻身便到了窗口。
“芷曦,切记,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展露武功。这小小竹下楼,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千万要小心在意。”临走之时,仍是千叮咛万嘱咐。
“嗯,夫君放心,我记下了。你独自勘察,也要小心在意。”芷曦知道,江湖的机关陷阱及为厉害。而这又是他一直以来的软肋,他一人前往她总是放心不下。
“放心,料也无妨。”随即,便消失在了那漆黑的夜里。
小小竹下楼,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只待有心人,让它重现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