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花园里,众宾客散去后,凌岳鹏就想对柒月发作,觉得她是一个乱家精,自她回归侯府,就没有一天安宁过。
老夫人瞪了儿子一眼,对孙女和颜悦色道:“你也劳累了一天,回春浮园歇息去吧!”
“我不累。”柒月直接拒绝,“等唐微月行了刑,我再回房也不迟。”
凌岳鹏忍无可忍,呵斥道:“你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反而是你姐姐淹了水,又晕倒了,你一定要对她赶尽杀绝吗?”
柒月神色凄然,看向这个便宜父亲,一字一句地说:“难道这个世界根本没有是非曲直,没有天理公道,是谁弱谁有理,谁哭谁有理吗?父亲不要忘了,唐微月之所以受此刑罚,是因为她心术不正,害我在先。你不心疼我这个真正的受害者,反而对我疾言厉色。既然如此,当初父亲又何必接我回来,不如继续让我在牛背岭受苦?”
不是凌微月一个人会卖惨,她也会。只是修仙之人信奉强者为尊,她平时不屑为之罢了。
凌岳鹏虽然不喜柒月和自己说话的语气,那般牙尖嘴利,态度过于强硬,他一向喜欢娇怯乖巧的女孩子。但看到她一副受伤的表情,眼中似有泪光闪烁,不由又软了心肠。
再想到这个女儿,差点被那农妇磋磨死,又怎么会轻易原谅她的亲生女儿?
他在心里叹口气。手心手背都是肉,为何自己的亲生女儿和养女不能放下芥蒂,和睦相处?
这时,涵碧楼的一个小丫鬟出来禀告道:“老夫人,侯爷,大小姐已经醒了。府医说是受到惊吓,又呛了几口湖水,身体没有大碍,将养些时日就好了。”
凌岳鹏松了一口气,假作为难地对老夫人说:“母亲,娇娇才醒过来,身子虚弱,笞杖一事能否……”
他是有私心的。以凌微月刚醒过来为借口,不急着行刑,让她在屋里养个十天半月,等拖过这段日子,或许以后就不用行刑了。
靖北王不可能一直盯着侯府,而窈窈,他只要以长辈的身份压着她,她也不敢太放肆,揪着此事不放。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两名锦衣佩刀侍卫就走上来,朝凌岳鹏行了一个礼,道:“凌侯爷,王爷要小的留下来,执行笞杖。待刑罚结束,再回府向王爷禀报。”
凌岳鹏脸色不由一白。
容谌带来的可不是普通侍卫,而是他手底下的锦衣卫。作为皇帝的耳目和爪牙,个个武功高强,行事狠戾,神出鬼没,让人闻风丧胆。
凌岳鹏曾亲眼目睹,锦衣卫对一位触怒了圣上的二品重臣加以廷杖。那老大人年已六旬,一把年纪了,须发皆白,还被扒去官服,反绑双手,押至午门行刑。
随着一声“打”字,棍棒如雨点般落在他的大腿和臀部,一时鲜血淋漓,叫声凄厉。那位官员行刑后大病一场,不久便以病辞官归乡,远离了京城。从此,朝中大臣皆畏锦衣卫如虎。
对锦衣卫来说,对众臣施行廷杖只是小意思,还有如地狱般的诏狱。狱内刑法酷烈,剥皮拆骨剐肉,都是家常便饭。凡入诏狱者,十之八九不能活着出来。
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容谌,面如冠玉,拥有绝世美貌,为人却心狠手辣,被人称作“玉面修罗”。
凌岳鹏不敢再吱声,只能眼睁睁看着,凌微月被锦衣卫从涵碧楼里拖出来,绑在条凳上。
本来是要去衣受杖的,也就是脱了裤子裸体受杖。老夫人出面求情,掌板的锦衣卫才免了脱衣,举起荆条,就往凌微月身上抽去。
凌微月自被人拖下床,便吓得两腿发软,浑身无力。起先还注意着贵女形象,只是呜呜低泣,后来实在疼不过,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
吕氏跟着凌微月出来,一见这场面,很快软下了身子,瘫坐在地上。
凌步轩也出了涵碧楼,听凌微月哭得声嘶力竭,心里疼得几乎要滴血。
他拉住老夫人的衣襟,贴膝跪下,哑声道:“祖母,妹妹身子本就不好,这样下死手抽五十下,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哪里禁得住?”
老夫人不禁皱眉道:“她这个假妹妹,只是被荆条抽五十下,就禁不住!你的亲妹妹从小到大,不知被人打了多少下,全身上下都是伤痕,她就禁得起了?”
凌步轩听了此话,不知说什么好,直挺挺跪着,泪下如雨,恨不得自己以身相替。
吕氏早已失声痛哭,嘴里叫着:“苦命的儿,我苦命的儿啊!”
听她哭出“苦命的儿”来,老夫人不由眉头一皱,转头去看柒月。她平静地看着他们,表情淡然,嘴角却扬起一抹冷笑。
老夫人不禁长叹一声。这一家三口对窈窈太过冷漠了,好似他们同凌微月才是一家人,而对真正的女儿、妹妹,毫无一丝亲情可言。
柒月却没有老夫人以为的那么伤心,相反,她很是兴奋。
被当众笞杖,这对凌微月来说,不仅是残酷的皮肉之苦,更是难堪的精神侮辱,在武安侯府可谓颜面无存,威信扫地。
一个自视甚高的古代淑女,受到这样的羞辱,这比让她死还难过。
更不要说,自今日之后,她在京城的名声彻底臭了,再也不是闻名遐迩的大才女,而是一个狠毒、虚伪、轻佻的女人,比她以为的前世闺誉还要坏。
“我会让她的女主光环,在这样一次一次的羞辱打击下,慢慢削弱,直至消失。”柒月对888说。
行刑完毕,凌微月已经气弱声竭,面白如纸。凌岳鹏忙吩咐丫鬟仆妇,七手八脚把她抬回青莲居。
凌微月在卧房的床上躺好,吕氏把她的裙子撩起,看到自大腿到臀部,青青紫紫的,竟没一处好的。有的地方皮开肉绽,还渗出血来。
吕氏心肝儿肉叫着哭起来:“娇娇,可怜你受苦了!都怪那个不孝的孽障,竟然心狠至此,要看着你死了才算完吗?”
凌微月虽然身上疼极,对柒月也恨极,但看到吕氏和凌岳鹏、凌步轩对自己依然疼爱,心里稍稍好受一点。
她也知道,今日受了锦衣卫笞杖,闺誉尽毁,在京城别想嫁入什么好人家。她先前看不上的镇国公府,也很快会上门退亲。
难道她又要走回前世的老路,嫁去岭南吕家吗?
不,上天让她重生一世,不会让她重蹈覆辙的!
唐七月,你也别得意!来日方长,看我们谁笑到最后?
因男女之防,武安侯没用男府医,从外面请了一个医女,检查疗治一番后,说幸而只伤在皮肉,没动筋骨。
吕氏心中宽慰了些,嘱咐凌微月不要多想,好生休养,便带着丫鬟嬷嬷全都回去了。
凌步轩这才进屋来,交给凌微月一瓶药膏,说:“这是独门疗伤药,我在南方游学时,从一位江湖神医手上得到的。你让丫鬟用酒研开,早晚涂抹一次,很快就会消肿祛痛。”
凌微月伤在大腿和臀部,只能趴卧在床上。她咬着牙,忍着痛,含泪说道:“谢谢大少爷。”
凌步轩急得跳了起来:“叫什么大少爷?我是你哥哥!”
凌微月低头不语,半晌才道:“你别哄我,我早就不是侯府的小姐了。哪里有资格叫你哥哥?你的妹妹另有其人,她才是你的亲妹妹……”
话说到这儿,就生生咽住,不觉眼圈微红,泪盈于睫。她半咬着唇,用手揪着身下的大红引枕,不再往下说了。
凌微月本就生得柔美,如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更让凌步轩觉得娇弱动人。
他立时生出怜爱之情,憋了许久的话,此时不吐不快:“什么亲不亲的,在我这里,永远只认你一个妹妹!放着侯府正经养了十几年的贵女不疼,去疼一个在乡下厮混没规没矩的野丫头,祖母她真是老糊涂了!”
这话就说得有点大逆不道了!凌微月赶紧支起半个身子,伸手去捂他的嘴。
她的手小巧玲珑,白皙绵软,像最上等细滑的丝绸。一挨到凌步轩的嘴唇,他就整个人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