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审查的人也没全信柒月的话,还是做了一番认真的调查,发现她的社会关系非常简单,平时除了医院的教授、同事,几个大学里的室友,几乎不和任何人来往。连老家的父母妹妹都联系得少,一年才回去一次。
不像是神通广大,消息灵通,能有特殊渠道,获悉贺良辰下落的样子。
整整关了贺良辰两个月,不让他与外界联系,并未发现有可疑之处。组织经过严格审批,结束了对他的隔离审查。
因为贺良辰受过重伤,身体还没完全康复,更因为他失忆了,部队让他暂停一切职务,回家休养。
如果贺良辰一直恢复不了记忆,军方会考虑让他转岗,或者提前转业,脱下军装,离开部队。
军区首长的心情也不好。
明明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英勇无畏的缉毒英雄,应该立功受奖。作为一名优秀的中校,年轻有为,带领特种部队跨境缉毒,出色地完成了这次秘密军事任务,贺良辰的职务还要提一提,前途无量。
哪里知道,他在金三角遭了这么大罪,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却因为重伤失忆,无法胜任一线指挥岗位,只能退居后勤或者做文职,甚至不得不转业,彻底告别军旅生涯。
“回去休息也好。”首长拍拍他的肩,对垂手而立的贺良辰说,“向你爷爷贺老将军问好。还有,不要让老首长知道你失忆的事,我怕老人家承受不住。”
贺良辰蹙眉,静了几秒钟。爷爷?他已经不记得了。
“嗯。”他从喉咙里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那天的晚餐,魏阿姨做了柒月最爱吃的剁椒鱼头和辣子鸡。她胃口大开,大块朵颐,辣得嘴唇红彤彤,也不肯放下筷子。
贺老将军骂她嘴馋,让魏阿姨倒一杯凉开水给她。小黄从凳子上蹦起来,说:“阿姨,您别起身,我去倒水。”
老将军看小黄一眼,低哼一声:“看到漂亮小姐姐,就知道献殷勤。人家可比你大,还是我孙子的……”
柒月被他的话呛到了,猛然大咳起来,咳得满面通红。小黄赶紧把水杯递到她嘴边。
她实在太难受了,喉咙又辣又痛,凑上去喝了一大口,饱满的红唇几乎挨到小黄端杯子的手。
门口突然传来动静,大家抬头看过去,一个男人站在那儿。
瘦高的个子,短短的头发,五官深邃的面孔,黑黝黝的眼睛。挺直的鼻梁下,是一张削薄紧抿的嘴。
右眼角下面有一道疤痕,不但没让人觉得丑陋,反而给他添了一种男性的、不羁的味道。
“冬子……你……你怎么……你回来了?”魏阿姨颤声叫道,几乎语无伦次。
“啪!”贺老将军的筷子掉到桌面上,眼睛直直地瞪着门口的人。
柒月见他脸色发白,立时紧张起来 。她把筷子放下,手伸过去,轻轻拍抚老人的背,一边小声说:“贺爷爷,别激动,冷静冷静!”
魏阿姨又惊又喜,慌慌张张站起来,说:“冬子,回来就好,正好赶上饭点。我去给你添一副碗筷!”
柒月这才调过目光,注视着站在原地不动的贺良辰。
既然今天回家,都不知道事先打个电话。吓着贺老将军怎么办?老人有个三长两短的,他就不心疼不担心?
哦,对了,他现在失忆了,估计是真没感觉。
不行,千万不能让贺老将军看出来。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宝贝大孙子没有以前的记忆,完全不认得自己了,让年迈孤独的老人情何以堪?
柒月想着,便朝贺良辰眨了眨眼。他幽黑的眼眸沉如水,像根木头一样杵在那里,半天都无动于衷。
她只得走上去,搂住这根冰冷的木头,说:“贺良辰,你怎么站在那儿像个傻子?快过来坐下。”
贺良辰一接触到她的身体,手臂上的肌肉都僵硬了。
见他仍一动不动,柒月气不过,偷偷掐他的腰,肌肉硬邦邦的,根本就掐不动。
这男人的腰腹多劲瘦紧实,她又不是不知道。包括他有八块腹肌,她都一清二楚。
柒月的脸微微发烫,幸好贺良辰这时已经迈开了脚步,随她走到餐桌前面,叫了一声:“爷爷,我回来了。”
贺老将军看着他,与贺良辰极为相似的眸子,深邃而睿智,不见一丝混沌。震惊过后,他冷静地开口:“混小子,你出去这么久,从什么地方回来的?”
“我去了南方。”贺良辰沉声回答,“一个美丽的地方。”
“Y省?”贺老将军皱了皱眉。《有一个美丽的地方》是现在的流行歌曲,一首赞美Y省傣乡的歌。贺良辰的话,让他联想到了那个罪恶的魔窟。莫非这回是去缉毒了?
魏阿姨正好拿了一副碗筷上来。柒月接过来,摆在贺良辰面前,问:“贺良辰,要不要来杯红酒,庆祝一下,为你接风洗尘?”
“要的,”贺老将军立刻答道,“我老头子高兴,今晚也要喝一杯!”
“不行!”柒月板起一张俏脸,毫不留情地拒绝,“您现在是一个病人,要戒烟戒酒,绝对不能饮酒。”
“那少喝点,就半杯……”老人开始讨价还价。
“我是医生,您要听我的,别说一杯半杯,一滴都不行!”柒月态度坚决。
贺老将军吹胡子瞪眼睛,对自己的孙子抱怨:“冬子,你的女朋友这么霸道,都欺负到爷爷头上来了,你也不管管?”
贺良辰看了一眼柒月,面无表情,语气淡漠:“她不归我管,她跟我没……”
柒月站起身来,假装赌气地说:“爷爷,我是不归他管!我才不会听他的话!”
她走到酒柜前面,取了一瓶红酒和三个酒杯。
把酒瓶打开,柒月给贺良辰注满了酒,又给自己倒满酒,然后拿了一个杯子给小黄:“小黄,你也来一杯!”
“还……还是我自己来吧!”小黄见她要给自己倒酒,连忙说。
柒月不让,把酒液注入他的杯子。小黄盯着她姣好的侧脸,红艳艳的唇瓣,皮肤在灯光下白得发亮,不禁有点愣神。
贺良辰皱皱眉,低头啜了一口红酒,感觉味道酸涩,难以下咽。
柒月举起酒杯看着他,眼眸流转出潋滟的光芒,温柔而诚挚地说:“贺良辰,欢迎你回来,也谢谢你平安回来!我们大家都很想你。”
贺良辰怔住了,盯着她璀璨如星的眼睛,缓缓地,他唇边浮起一个极浅的笑。
他也举起了自己的杯子,对贺老将军说:“爷爷,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贺老将军冷哼一声:“一个大男人,别婆婆妈妈,儿女情长。你是在执行任务,有什么对不起的?如果你贪生怕死,临阵脱逃,背叛祖国和人民,才是对不起爷爷!我们老贺家没有一个孬种,即使在战场上牺牲了,也不能当逃兵!”
话虽这样说,有什么不争气的东西涌进了眼眶里,模糊了他的视线。
贺锦川虽然老了,但他是战争年代过来的,经验丰富。他猜想,孙子一定遭遇了什么磨难,否则,不会这么久没有音信,眼角不会出现一道突兀的疤痕。
他还记得两个月前,柒月给他留下一张纸条,就去了Y省,说回来会带给他一个惊喜。结果,只带回来两包普洱茶,这算什么惊喜?
而她从Y省回来不久,自己的孙子也回来了。孙子又说自己去了Y省。还有,淑芬刚才也明显失态,像见了鬼一样……所有人都瞒着他,鬼鬼祟祟,神秘兮兮。他贺锦川只是老了,不是死了!
柒月在这场戏里扮演了什么角色,他们不说,他也不问。反正他知道,柒月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自己的宝贝孙子好。
通过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他很满意这个孙媳妇,不再介意柒月的家世。
但看这混小子只知道一个人喝闷酒,老将军又犯了愁。女朋友就在眼前,也不知道多亲香亲香,以前那股热乎劲儿到哪里去了?
难不成这回出任务,就把身子骨给弄坏了,彻底不中用了?
魏阿姨也有同样的疑问。
今晚冬子一直都绷着脸,不笑也很少说话,连对戚大夫都冷冰冰,不怎么热络。
小曾以前不是说,冬子可稀罕他的小女朋友,见了面就搂搂抱抱,眼珠子都黏在她身上。莫非他这一年多没回家,就爱上了别的姑娘,不想和戚大夫处对象了?
还是他顾忌着他们几个长辈在,觉得害臊,有点放不开?
唉,在自己家有啥害臊的?冬子都三十四岁了。换作在他们农村老家,这岁数,娃娃早就满地跑。结婚早的,大的娃都上初中了。
魏阿姨替贺良辰着急,吃完晚饭后,就找借口支开了小黄、小曾,还哄着老首长早点上楼去睡觉,客厅里只剩下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