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冠英想到父亲的威胁,母亲的恳求,踌躇再三,不情不愿地上去踢了一下轿门。
这一脚踢得很重,几乎要把轿子踢翻。幸亏柒月反应快,及时用手扶住了轿壁,才没有从里面摔出来。
周围的人一阵惊讶,连喜婆都张大了嘴巴。大家都看得出来,新郎官对这门婚事不乐意,不想娶这个新娘子!
可是,为什么啊?
新娘子出身书香门第,模样听说生得极美。只是待字闺中,性情又柔婉娇怯,不大出来抛头露面,见过她的人不多。
凡是见过她的人都说,齐家大小姐贞静贤淑,精通女红针线,家务也是从小就学的。谁娶了她,家里都会多一个能干媳妇。新郎官还有什么不满意?
新郎官不满意的地方多着呢!他不喜欢齐玥,看她哪里都不顺眼,就连呼吸都是错。
程冠英脸色阴沉,一言不发,上前掀开大红轿帘,看见一双三寸金莲从裙底露了出来。
在原剧情中,齐家人知道程冠英不喜欢小脚女人,就给原主穿了一双大红鞋,里面塞满了棉花,让人以为她没有缠足。
但纸终究包不住火,最终还是露了馅。在原主拜堂时,大红鞋不小心从脚上脱落,露出里面的小脚来,更惹了程冠英厌恶。
旧时代流行给女人裹小脚,美其名曰三寸金莲。从宋朝开始,女人的脚,渐渐异化成了一个取悦男人的工具。一双娇娇如莲的小脚,更能让他们获得情欲满足和审美快感。
在这些男人看来,三寸金莲的女人,走起路来婀娜多姿,会产生柳腰款摆的媚态。那尖尖小足,不盈一握,更会撩起男人的性遐想。他们认为,女人的奇绝之处全在一双小脚。
裹小脚在清朝尤为盛行。全国上下,无论南北东西,但凡家境好一点的人家,都会给女儿缠足。
在女孩子幼年时,他们折断她们的前半部分脚掌,垫在脚底,或者把除大脚趾外的四个脚趾折叠在脚心,再缠裹定型,犹如酷刑,极其残忍。
原主五岁就开始缠足,晚上疼得睡不着觉,白天只能扶着墙走路。年幼的她哭叫着不肯缠足。齐母含着泪,哄劝她说:“囡囡乖,我们女人只有裹了脚才能嫁个好人家。娘当年也是这样过来的!”
在原主所处的清末民初,女人只要有一双小脚,满脸麻子也不愁嫁。如果是一双大脚,貌若天仙也无人娶。
民国成立以后,政府开始提倡女人放足,叫作解放脚,但在民间推行时遭遇了强大阻力。政府也只是提倡,并没有采取强制措施。
而且,原主的脚缠了好几年,四个脚趾被折断,已经严重变形,根本恢复不了原状。
裹小脚,原本是为了迎合男人的畸形审美,是封建陋习对女人身体的极度摧残,原主为此受尽苦楚。在程冠英眼里,这反而成了原主的原罪。
他不但痛恨缠足这种陋习,更讨厌小脚女人,把她们视作封建毒瘤。
就像后世的女人不幸被人强暴了,她的丈夫痛恨强奸犯,但更讨厌的是被糟蹋而失去贞洁,身子变得不干净了的女人。谁要你不反抗呢?谁要你不为了维护自己的贞操去拼命呢?
在来程家的路上,柒月就脱了那双大红鞋,掀起轿帘,直接给扔到了外面。
现在,她只穿着一双茜红色缎绣花鞋,窄窄小小,典型的三寸金莲。
程冠英盯着两只尖瘦的小脚,仿佛闻到了它们散发出的恶臭味,看到了扭曲畸形的脚趾,眼里的厌恶更不加掩饰。
等柒月从轿子里出来,喜娘把红绸的一端递过来,让她牵着。
红绸的另一端在程冠英手里,他满脸阴郁地转身,率先走在前面,也不管踩着一双小脚的柒月,跟不跟得上来。
喜娘赶紧上去搀扶着新娘子,柒月才没有被前面的程冠英扯得跌倒。
好不容易进了喜堂。端坐在上首太师椅上的程父程母,见儿子虽然黑着脸,眉头皱得死紧,好歹是进来了,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再看向新娘子,一身凤冠霞帔,体态袅娜,走路颤颤巍巍,被喜娘给搀了进来。
等两人都站定,程世昌对主持婚礼的司仪点了点头,司仪大声唱道:
“花堂结彩披锦绣,欢天喜地笙歌奏。今日良辰美景,齐府千金嫁与程府公子为妻,可谓是才子淑女,天作之合。”
“二位新人鸾凤呈祥,是上天赐予的良缘。请新郎新娘面对天地台,一拜天地谢姻缘……”
话音未落,只听“扑通”一声,程冠英脚下一滑,竟当场摔了一个四脚朝天。
满堂皆静,宾客们面面相觑,新郎官这是怎么了?喜宴还没开始就喝醉了?在拜堂的时候跌跤,出了一个大糗。
在一片尴尬当中,程冠英从地上爬起来,俊秀的小白脸胀得通红,跟猴子屁股一样。
司仪到底经验丰富,他看了程世昌一眼,继续大声唱道:“二拜父母谢高堂,参拜……”
在红盖头下面,柒月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嘴边露出一丝笑意。
啧啧啧,程冠英,这一跤跌得不够漂亮,咱们再来一次……
“扑通”,程冠英第二次摔倒,这次不是身子后仰,而是前额着地,摔得鼻青脸肿。
围观的众人终于忍不住,哄堂大笑起来。有人在人群中小声说:
“咦,这是摔了一个狗啃泥!”
“拜堂,拜堂,不就是要拜吗?新郎官三跪九叩,没毛病。听说,过去拜堂都是要跪拜的,民国才改成了鞠躬礼。”
“不,新郎官这是在向新娘子下跪。新郎官刚才踢轿子,给了新娘子一个下马威,现在给新娘子赔罪呢!”
“下跪”“赔罪”这些字眼,好像一根针,扎进了程冠英的心底。再在柒月法术的干扰下,程冠英恼羞成怒,一直压抑的情绪猛然爆发。
他推开上来搀扶自己的下人,气急败坏地扯下身上披的红绸,大吼道:“拜什么堂,这个婚我不结了!”
屋内空气又一次静谧下来。程世昌气得脸色铁青,厉声大喝:“你这个逆子,胡说八道什么?赶紧拜堂……”
“我说了,我不要拜堂!”
柒月的真言符壮了他的胆。程冠英平生第一次忤逆自己的父亲,指着站在旁边的柒月,悲愤交加地说:“我不喜欢这个女人,为什么要逼我娶她?这种封建包办婚姻,是不合情理的,是不公平的,是违反人性的……”
程世昌封建家长的威严受到儿子公然挑衅,弄得他威信扫地,在外人面前没了面子,气得抄起桌子上的茶杯,就朝这个忤逆不孝之子砸了过去。
刚才那一跤摔得很重,程冠英额头上本就肿了一个大包,现在又被茶杯砸中,疼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还泼了一身滚烫的茶叶水,湿淋淋的,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一向文质彬彬,在外人面前风度翩翩的程大少爷,眼前这副凄惨的模样,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程冠英脸上青红交加,更加控制不住自己的满腹委屈和愤怒。
他推了旁边的柒月一把,恶声恶气地说:“齐氏,都怪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你,非要嫁到程家来,让我落到如此悲惨的境地!我不会娶你,你给我滚!滚回齐家去!”
他悲惨?真好笑,真正的受害者,不是原主吗?
柒月在心里嗤了一声,悠悠开口道:“程大少爷,你要搞清楚,不是我死皮赖脸非要嫁给你。当年是你们程家相中了我,先提出来订婚的。现在也是你们程家,三书六聘,八抬大轿前来迎娶我。”
这是程冠英第一次听见她说话,声音清脆娇甜,带着软糯的江南口音,说不出的好听。不知道为什么,却让他打心底生出强烈的嫌恶,口不择言道:
“你这个乡下女人,没知识没文化,毫无见识,肤浅粗鄙,还缠脚,根本配不上我这个学贯中西的大才子,凭什么做我程冠英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