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时间节点,是原主入宫的第三个月。
身怀六甲的尹皇后,半月前动了胎气,早产下一个已经成了型的男胎,因为不足月,刚落地就断气了。
失子之痛,令皇后悲伤不已,好几日茶饭不思,小产又折损了身子,以致卧床不起。
慕云璟为了安慰皇后,这些天都留宿凤仪宫,原主为此闷闷不乐闹脾气。刚才小太监传话,说皇帝来玉华宫用膳,并暗示晚上就在这里歇着,让她侍寝。
如果是原主,肯定会心花怒放,激动不已。
但现在是柒月。她脸上做出惊喜状,眼底却一片平静淡漠。
“碧纹,你帮我梳妆吧。”柒月慵懒地从床榻上下来,坐到了梳妆台前。
碧纹就是慕云璟安插在原主身边的大宫女,看似对她忠心耿耿,其实是来监视她的,并为皇帝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比如偷偷给原主下绝子药,令她终身不孕。
“是。”碧纹恭恭敬敬地回答,开始帮她梳洗打扮。
柒月看着镜子里的女子,一袭海棠红的华丽宫装,两弯眉黛如山,一双秋水翦瞳,体态纤秾合度,好一个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绝色美人儿。
“娘娘真美,国色天香,可与御花园的牡丹争艳。”碧纹忍不住感叹道,“难怪陛下如此爱重娘娘,才几个晚上没召幸娘娘,今日就按捺不住,来玉华宫了。”
碧纹知道,丽妃最爱人夸她漂亮,这次因为陛下一连几天都歇在皇后宫里,心里不痛快,有意开解她。
“碧纹,你说错话了。这国色天香、牡丹花,都是独属于皇后的,本宫只是一个妃子。”柒月不喜她这副阳奉阴违的做派,不轻不重地刺了她一下。
碧纹不知道,柒月已经识破了她是皇帝的人,笑着解释道:“娘娘虽然不是皇后,陛下对娘娘的恩宠,却是这宫里独一份儿的,连皇后都比不上。”
确实是独一份儿的恩宠!
利用你的感情,借着你家族的势力,爬上皇位,最后兔死狗烹,杀死你和你全家!
碧纹,这份恩宠给你,你要吗?
柒月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对碧纹说:“你先下去吧,看看晚膳是否准备妥当。陛下今晚要来玉华宫用膳,可别出了岔子。”
“诺。”碧纹退了下去。
柒月午睡刚起身。窗外,雀鸟鸣叫,阳光明丽。
她抚了抚宫装袖子,慵懒地对一旁伺候的小宫女道:“这几日牡丹花开得正盛,咱们去御花园瞧瞧。”
春夏之交,满园春色,正是牡丹绽放的季节。御花园的东南角,有一大片牡丹花圃,姹紫嫣红,争奇斗艳,不愧是人间第一富贵花。
柒月缓缓走进花圃,正在牡丹花丛中徜徉。突然,崴到一颗小石子,脚下一软,差点扑倒旁边一株秾艳的牡丹。
“娘娘小心!”小宫女刚刚扶稳她,一道尖细的嗓音骤然响起:“谁在那里?好大的胆子,快快出来!”
柒月停住脚步,回过头,就见一个穿着太监服的内侍,怒气冲冲地拦在她面前,左手插腰,右手几乎要指到她鼻子上,呵斥道:“这是牡丹中的珍品,九千岁最喜爱的酒醉杨妃。如果被碰坏了,你一条小命都不够赔的!”
柒月拨开他那只翘着兰花指的右手,嘴角微弯,漾起一抹娇美的笑意,问道:“你说这是九千岁的心爱之物?”
“没错,九千岁对这株牡丹宝贝得不得了,命奴婢们精心侍弄,过几日就要送去督主府……”
那太监的话还未说完,就见柒月伸出纤纤玉手,轻捻花枝,稍一用力,竟直接将那朵盛绽的花折断了。
“这朵牡丹,开得如此娇艳,本宫借来做发间饰物,想来九千岁宽宏大度,不会怪罪吧?”
她说着,抬起雪藕般的皓腕,将紫红色牡丹,别在了乌黑的发髻边。
“你……”太监立刻变了脸色。培养一盆酒醉杨妃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开了一朵,却被这女人做了发间饰物!
他既心疼又愤怒,嗓音一下高了八度,厉声道:“大胆!你是哪个宫里的小妃子,竟敢毁坏九千岁最心爱的花?来人,把她给咱家抓起来!”
那太监并不是一个人。他一发话,身边就有四五个小太监一拥而上,把柒月团团围住。
见对方来势汹汹,柒月带的那个小宫女,赶紧开口道:“休得无礼,这是丽妃娘娘。”
“什么丽妃?”那太监听到“丽妃”两个字,却并不买账,继续叫嚣道,“还愣着干什么?督主大人的花也敢随意攀折,咱家要砍了她的双手做花肥!”
柒月不禁皱眉。
原主进宫才三个月,虽然表面上,她极为得宠,十日里有五六日,皇帝都要歇在玉华宫,但两人只是纯?盖被子?睡觉,原主并没有真正侍寝。
这些敬事房都有记录,因此,宫里不少太监都知道,丽妃不是真的受宠。
原主却一直被蒙在鼓里,还以为自己是男主的掌上娇、心尖宠。
柒月借着一盆牡丹花,对太监们试探一二,便了解了原主在宫里的真实处境。
当然,再如何不得宠,她这双手也不可能做花肥……
这个古代世界灵气浓郁,柒月手上正要捏诀,送给几个太监一份大礼,这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抬头,看到从御花园另一头,穿花拂柳,脚下生风,踩着蜿蜒的曲径,走来了一个人。
那一袭绛紫色的身影,高大轩昂,俊挺修长,几个阔步便到了他们面前。
“奴婢见过九千岁!”那几个太监即刻下跪磕头。
连宫女小翠也跪下了,唯独柒月好整以暇地站在那儿,用恣意放肆又有些好奇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九千岁。
头戴乌纱帽,身穿绛紫色袍子。一张五官周正的脸,算不上英俊,但狭长的凤眸,幽然深邃,给人不怒自威的感觉。
东厂是慕云璟登基后设立的,是他手里最锋利、最好用的刀。程渊作为东厂督主,身负要职,权势滔天,甚至比朝廷的重臣更受皇帝宠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九千岁是也!
而在柒月眼里,此人虽然高大些,宽肩窄腰,双腿修长笔直,看身材不像太监,但确实面白无须,长相也平平,无甚稀奇之处。
她把自己的好奇心收敛了,仍端着宠妃的架子,微微欠身,矜傲地道:“见过督主大人。”
程渊唇角一勾,算是还礼,目光直视那名掌管御花园的太监,嗓音低沉地问:“德庆,为何此处如此喧哗?”
太监德庆当即禀明实情,并狠狠告了柒月一状:“这个不知是哪个宫里的妃嫔,竟然攀折了九千岁最喜欢的酒醉杨妃。奴婢正要命人把她抓起来,砍掉她的双手做花肥,看她还敢不敢碰九千岁的心爱之物!”
伏在地上的小翠,硬着头皮道:“九……九千岁,这位是玉华宫的丽妃娘娘。”
程渊这才瞥了柒月一眼,不由怔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抹惊艳之色。
柒月顺着程渊的目光,抬手挽了挽鬓角的牡丹花,嗓音柔婉地问道:“请问督主大人,本宫与牡丹,孰美?”
女子鬓边斜插的那朵紫红色牡丹,花瓣娇艳欲滴,层层叠叠次第绽放,华贵美丽,却仍不及她本人明艳。此等绝色,整个大周后宫找不到第二个。
他似乎被她的美貌,迷得眩晕了一下,低声道:“丽妃娘娘甚美,牡丹如何能及娘娘?”
柒月嫣红的唇瓣,缓缓扬起,笑得越发娇媚:“督主大人手下的这位德公公,因为本宫攀折了您的牡丹,要砍去本宫的一双手臂。督主大人既然亲自来了,请问您将如何处置本宫?”
程渊面容微冷,睨了一眼跪伏在地上的德庆,然后,朝柒月半弯了腰,语气毕恭毕敬:“奴婢们不懂事,冲撞冒犯了丽妃娘娘,还请娘娘息怒。您若是喜欢这盆牡丹,微臣即刻让人给娘娘送去玉华宫。”
德庆惊讶地抬起了头。
督主竟然在她面前弯腰,还自称“微臣”?甚至把牡丹珍品送给她?
不就是一个进宫不久,还未承宠的妃子,哪里值得督主如此巴结讨好?在这宫里,连皇后娘娘,对这位九千岁都得礼让三分。
柒月却并未表现出受宠若惊,任性而不屑地道:“本宫甚是喜欢这花,那就多谢督主割爱了。”
说罢,叫起了跪在地上的小翠,步履款款地转身,离开了御花园。
程渊望过去,一袭海棠红华服,身姿婀娜,步步生莲,担得起宠冠六宫之名。
她转身的刹那,他鼻尖捕捉到了一缕暗香,恬淡芬芳,幽幽沁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