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声温柔细腻的“夫君”轻拂过耳畔时,唐月的世界仿佛骤然间天翻地覆,心中构建的那些美好愿景瞬间土崩瓦解。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内心深处还存有一丝侥幸,希望是错觉,但眼前这对璧人的亲昵举动,如一记重锤,将最后一丝幻想敲得粉碎,证实了她不愿面对的现实——他,原来已经成婚。
“来,和你们介绍一下,秀萍,我娘子,也就是小月你嫂子。”唐青坤一边说着,一边亲切地拉过那清秀佳人,自然而然地搭上了她的肩膀,而秀萍则羞赧地拍开他的手,面颊上泛起两朵红云,低声娇嗔:“外人还在看着呢……”唐青坤对此只是爽朗大笑,毫不在意,随即转向唐月,向秀萍介绍道:“这位就是我常常提起的小师妹唐月,多年未见。怎么样,是不是和我说的一样漂亮?她身边这位,叫……呃,少侠,你叫什么来着”
“林云轩。”林云轩简短回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唐月,她虽勉强维持着平日的笑容,但细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即便林云轩平素沉默寡言,不善言辞,结合唐月与白风萤之前的对话,他也足以感受到她对唐青坤那份深藏的情感。命运弄人,当她以为命运垂怜,让她得知所念之人尚在人世,却又不得不面对他已为他人夫的残酷事实。
“师兄,我有些不适,想先回房间休息了……”唐月低语,不待唐青坤反应,便独自转身,步伐沉重地离开。唐青坤愣在当地,满脸困惑:“这是怎么了,刚才不是还挺有精神的吗?”
林云轩见状,心下了然,温文尔雅地向唐青坤夫妇欠身行礼:“可能是太过劳累了,我送唐姑娘回去休息,今日不便再多打扰,望二位海涵。”唐青坤夫妇对视一眼,虽心存疑惑,却也默契地点了点头,目送林云轩缓缓退出门外。
不过片刻之间,林云轩追赶出屋,却发现唐月的踪迹已无处可寻。从夕阳西下到月挂梢头,他四处寻觅,却始终未能发现她的身影。正当他心急如焚之际,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或许,她会在那里。于是,他加快脚步,向着心中的目的地疾行。
“唐姑娘……”林云轩轻声呼唤,月光下,唐月孤单的背影显得格外清冷。她回过头,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正坐在一片被白色小花点缀的草地上,目光越过起伏的山峦,凝视着远方那片翻滚的云海。
“你怎么会找到我这里……”唐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讶,但更多的是几分脆弱。
林云轩轻步走到她身旁,选了一块空地坐下,坦诚地回答道:“之前我们跟着唐小海闲逛时,无意中注意了这个地方。我记得你在草庐中也特别喜欢用这种小白花装饰,所以便觉得你应该在这。”说完,他没有再继续说话,只是静静地陪伴在唐月身旁,两人一同沐浴在柔和的月光下,共享这片刻的宁静。夜风轻拂,花香袭人,仿佛连时间都变得柔软而缓慢,提供了一个暂时的避风港。
沉默片刻,唐月的声音在夜风中轻轻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些花,唤作九里香,是我与师兄在闽地游历时偶得,随意播撒在这山顶,未曾想,经年累月,它们已自成一片花海。”
她转头望向林云轩,眼中闪烁的泪光在月色下更显晶莹:“林少侠,我们明晨便启程下山吧……离开唐门,再也不复返。”
“好,我们明早就走。”
“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不问。”
“不行,这次你得问。”
“行,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这么急着要离开唐门。”
“因为我难受,心里难受。”唐月的眼泪再次滑落,伴随着哽咽,“你知道吗,我从被他带上山时就喜欢上了他。一直以为他死了,但是这六年来,我背负着对他的歉疚与自以为是的爱苟活,而今,他活着,活生生地出现在我面前,却成了别人的良人,幸福得让我嫉妒。但是,老天既然让我们再相遇,为什么又要跟我开这一场玩笑呢?他成婚了,而且看起来很幸福,只是那新娘子不是我。而我,也许从始至终,都不过是他眼中单纯的师妹,我的情,终究只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林云轩没有打断,只是默默地听着,他的沉默是对她最深的理解与尊重,他知道,此刻的唐月需要的不是一个劝慰者,而是一个倾听者。夜空下的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让时间慢慢抚平心中的伤痕。
随后,唐月的声音在夜色中轻轻回荡,仿佛是在对夜风低语,又似乎是对林云轩倾诉,她缓缓地道出与唐青坤共同度过的每一个细节,从最初入门时他如兄长般的关怀与细心指导,到后来日渐熟络,他总爱逗弄她,那些玩笑虽让她气得落泪,却也成了最甜蜜的回忆。
讲到自己一心复仇的心思被他看穿后,那番严厉又不失温情的教诲,直至最后,他毅然挡在她身前,面对无数剑光,只为护她周全,送她离开唐门的决绝。
在叙述的过程中,唐月的情绪如同潮水,时而笑中带泪,时而泪如雨下,在这月色下,释放心中积压已久的委屈与不甘。林云轩则默默陪伴着,目光穿过夜色,定格在那轮清澈的明月上。
直到晨光破晓,第一缕阳光温柔地拂过他们的脸庞。
“我们……下山吧。”
“好。”林云轩淡然回道,只当是陪一位伤心的患难好友。
两人默默整理行装,穿过那片依旧拥挤的宗派广场。唐月在即将离开之际,忍不住再次仰望那悬挂着“唐门”二字的牌匾,牌匾在晨光中显得庄严而遥远。她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微笑,似是对过往的释怀,然后毅然转身,决绝地迈向山下,没有再回头。二人并未察觉,不远处的大殿屋顶上,有三位身影静静站立,目光随着两人的背影逐渐远去。
“青坤,你这样,真的好吗?”唐门掌门瞥了一眼身旁的唐青坤,淡淡说道,唐青坤虽眼中满是悲伤与不舍,却还是爽朗笑道:“不是挺好的吗,我……咳咳!”
话说一半,他便是猛然咳出一口鲜血,一旁的女子赶忙搀扶住,递上丝帕,而此人正是昨日院中的另一被他称为“秀萍”的女子,此刻正急切地说道:“师兄,要不我还是送你回房吧!”
“没事,习惯了,不打紧。”唐青坤擦掉嘴角的血渍,微笑着看向秀萍,说道,“昨日还得谢谢你陪我演那么一场戏。”女子闻言潸然落泪,泣声道:“师兄你这又是何苦呢,你们好不容易再又见面,虽然我没见过这位师姐,但从昨日看来也不像是大家说的那般作恶多端。”
唐门掌门闻言,也未说什么,轻叹一声便是拂袖离去,而唐青坤则是挤出一抹笑容说道:“我又何曾不知道小月的心思,只是我的时日无多,何必再成为她大道上的绊脚石和心障?我这病六年前那次就落下了病根,哪怕是廖神医也束手无策,照他所言,只怕是看不到今年唐门枫叶再红的时候了。”
秀萍闻言,只是在一旁低声哭泣着,秀萍在一旁默默抽泣,而唐青坤的目光则远远追随山下渐行渐远的二人,心中默念:
小师妹,一路顺风。
林云轩与唐月正沿着蜿蜒的山道缓缓前行,讨论着未来的行程,不料在拐过一个弯角时,意外地遇见了一位熟悉的面孔。那人一见他们,便咧嘴笑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向他们靠近。
“哈,两位,又见面了。”廖凡生一如既往,酒不离身,即便是清晨,身上也环绕着一股浓郁的酒味。林云轩与唐月忙是对其施了一礼,却被前者给拦了回去,说道:“哎!别来这套,之前怎么对我现在就还怎么对,老头子我最讨厌那种装模作样的人了。”
两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几分无奈,最终还是顺应了廖凡生的随性。唐月首先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带着几分好奇问道:“廖老,您怎么也下山来了?”
“回医馆啊,还能干嘛,难不成留在山上当唐门弟子吗?”
“回去?”林云轩眉头一皱,疑惑地问道,“城里不是满是活尸吗?你怎么回去?”
廖凡生像看傻子一样看林云轩,见后者依旧一脸迷茫,不由得开口问道:“你真不知道啊?昨晚干什么去了,没去广场那吗?”
林云轩困惑地摇了摇头,而唐月在听到这话的瞬间,昨晚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的脸颊渐渐染上了一层绯红。这一切都没能逃过廖凡生的双眼,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解释道:“这城里的活尸已经都被清理干净了,朝廷昨夜紧急从怀安调派了兵家铁骑营的人,连同魃教的人一起给铲除了,听说好像还有道源门的弟子也参与了清剿。”
林云轩在听完廖凡生的解释后,方才明白过来。也是,这魃教利用春社庆典,趁守备松懈之际散播活尸,但一旦面对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正规军队,尤其是像兵家铁骑营这样的军事力量,那些活尸自然是难以抵挡,局势的逆转也就不足为奇了。
“就是这成都城,怕是一时半会恢复不过来了,光是焚烧的活尸尸体就有快七八万。”廖凡生猛灌了一口酒,眼里透露出一丝怜悯,到底是医者仁心。
在沉重的气氛中,林云轩忽的想起白风萤临走时对自己说的话,连忙靠近廖凡生,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廖老,我有一事相求,还请您务必答应我!”
“哦?此前答应过你有什么事尽管提,只是小子你当时不信而已,你看,这么快就事求老头子我了吧?”廖凡生捋着他那花白的山羊胡,显得甚是得意。
林云轩面露尴尬之色,没想到他还记得,但那时候谁知道这老头就是传闻中的廖神医,只得低声下气说道:“怪晚辈当时眼拙,没认出廖神医,我……”
“得了得了,恭维的话就别说了,你直接说要求我做什么吧。”廖凡生不耐烦地打断了林云轩的话,后者则是诚恳地说道:“此事对晚辈至关重要,希望廖老您务必答应!我希望求得您手上的一味药。”
“什么药?”
“养气丹。”
“哦?”廖凡生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玩味的神色,显然对这请求颇感意外,“已经好些年没人知道也没人找我求过这东西,你怎的会需要它?等下,伸出你的手来让我看看。”林云轩依言伸出了右手,廖凡生熟练地搭上他的脉搏,沉吟片刻,喃喃说道:“嗯……还真是。”
“给你倒是没问题,反正也没什么人要,只是现在这药我没带在身上,你得跟我再进城去取。”
“多谢廖老!您的恩情我没齿难忘!”林云轩心中一阵欣喜,没想到求药之路竟如此顺利,下山前还以为会无果。
随后两人便是护送着廖凡生一路向城中走去,途中,唐月借机将林云轩悄悄拉到一旁,小声问道:“你怎么知道养气丹这筑基要用到的东西的?”
“呃……”林云轩闻言,心中一凛,脸上那因获得养气丹的喜悦瞬间收敛,意识到自己一时兴奋,竟忽略了唐月身为摘星宫弟子的身份。
面对唐月愈渐锐利的注视,林云轩故作轻松地笑道:“唐姑娘,你看今天的阳光多么灿烂啊!”唐月一抬头望向那从中途开始阴云密布的天空,而林云轩趁机快步上前,装作专心致志地帮助廖凡生提着行囊。
唐月顿感一阵无语,基本不用猜,肯定是白风萤那丫头教的,等自己回去后非得给她好好说道说道,这事要让师傅知道,怕不是掉一层皮。
而与此同时,在成都城十几里外的一处偏僻山道边,苏翎左手持剑右手架着唐婉蓉艰难行走着,一股凌厉的剑气蓦然间划破空气,迫使她迅速反应,将唐婉蓉推开,侧身一滚,而两人方才立足之地,一块巨石已被齐刷刷劈为两半,尘土飞扬。
安置好唐婉蓉于安全之地,苏翎迅速站定,剑尖直指不远处一位身着黑白道袍的男子,愤怒与警惕交织的目光如炬,质问道:“阁下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如此穷追不舍?!”
后者那俊朗的面孔上不带一丝感情,漠然看着二人,冷冰冰地说道:“道源门弟子,舟奕,你,让开。”
“舟道长,为何非要对魏家小姐痛下杀手?这其中必有误会!”苏翎将唐婉蓉挡在身后,质问着舟奕。
舟奕的神情未有任何变化,语气依然冰冷:“此事与姑娘无关,还请自重,免得在下伤及无辜。”
见眼前这人执意要杀魏婉蓉,苏翎便是心一横,哪怕先前交战已然明白自己不是这道士的对手,也还是紧握剑柄,摆出一副誓死决斗的姿态,说道:“恕难从命!”
“那便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