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见到李副处长,还是他在“九一三”事件之后从广州军区空军调来民航工作时。他高高的个子,瘦瘦的,喜欢带副眼镜,说话声音不大,但听起来让人感到亲切。
后勤部下面设了办公室、供应处、财务处、修建处、卫生处和装备处等5处1室,几个处都有处长或副处长主持工作,唯独办公室没有主任和副主任,只有几个秘书和干事,直接受部领导指挥。
李副处长主持装备处的工作,分管我们汽车连,所以,李副处长经常来汽车连检查和指导工作。我当时在汽车连2排牵引班当战士,每天在停机坪开车为飞机服务。有一次,连长陪同他来2排检查车辆,连长戴着一副白手套,用手一摸车辆,再看看白手套,如果手套上有黑印子,你就准备挨尅吧。他和李副处长走到我保养的气源车面前,不摸车身,却把手伸进底盘摸了一下,我正担心时,连长却说:“妈妈的,这是哪个保养的车,我的手套什么样子进去还是什么样子出来的。”
欧班长指着我说:“这是我们班的战士赵洪明同志保养的。”
“不错,好样的,都像这个战士保养的车,我就放心了。”连长说。
李副处长冲我笑了笑,说:“好好干,小伙子。”
73年4月,我入了党,由副班长升为班长,半年后,破格提为汽车连副政治指导员,因工作的关系,与李副处长的接触便多了起来。有一次,他来到2排,因为我和章副连长没有住到连部,而是一直住在2排,我还是和战士们住在一个房间里。他找到我说:“小赵,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2排独立出来,需要多少人才能完成工作任务?”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什么独立不独立的。但我还是直接回答了他提的问题,我说:“至少得50个人左右,除了负责生产用车外,还得有修理人员和炊事人员。因为车辆多,虽然有的车不是每天都要用,但却要有人保养,现在基本上每人都要保养2台车以上,将来车子会越来越多,所以人不能太少了,太少了玩不转的。”
“嗯,我知道了。”李副处长说:“你和章副连长、梁排长配合得怎么样?”
“我们配合得不错,要不然,2排的工作就不会有现在这样好的局面。”我说。
“这就好,在一起工作,就得相互支持。”李副处长夸赞地说。
我以为李副处长就是调查了解一下情况,谁知不久,汽车连一分为三,划成了3个连队。原1排和训练排为运输车中队,中队长由原连长担任,原1排长任中队副指导员,下设3个分队,原2排长调到训练分队任理论教员(正排)。原2排为特种车中队,章副连长任中队长,我任指导员,暂不设分队,只设1班、2班、修理班和炊事班,有一个修理技师(正排)。原修理排为汽车修理所,由原副连长老裴大哥和孙副指导员分任所长和指导员,下设3个分队。随后,在装备处设立“两队一所”党总支,由李副处长任总支书记,原汽车连钟指导员任副书记,我和运输车中队长、汽车修理所长为总支委员。
每个月,党总支委员会召开一次会议,分析各连队的形势,研究解决一些问题。李副处长在会议中,总是先倾听大家的意见,然后才发表他的看法。因此,这一段时间两队一所的工作是很有成效的。
在总支委会员中,我是最年轻的,其他几位论年龄都是我父辈一代的人,但我每次发言,都能得到他们的支持,即使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们也不会随意指责,而是善意地提出不同意见,尤其是李副处长对我的帮助和指导更大一些。
有一次,我向他单独汇报工作,当我汇报完毕后,他提出了几点建议,要我回到队里抓好落实。随后,我们聊了一些家常事,我这才知道他有两个儿子,老家是湖北人,解放战争时期入伍,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
1976年夏天的一次台风天气里,李副处长来到我们中队检查台风预防情况,那天的风特别大,我们有几台车还停在停机坪边上,他要亲自去看看。我和战士吴孝友陪他来到停机坪,当他看到车辆的车窗琉璃都关好,轮子前面都塞上了轮挡,这才放心。就在这时,一阵狂风刮来,把身材高瘦单薄的李副处长吹得差点摔倒,我赶紧上前一步拉住了他,说:“小心一点,这风太大了,我们回去吧。”我和吴孝友一人一边护着李副处长安全回到中队后,我的心才放了下来。
1977年冬,我们中队发生了特大交通事故,那天晚上已是9点多钟了,李副处长还在办公室里工作,我赶到他的办公室向他报告时,他吃惊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立即和我赶赴现场。在之后的处理工作中,他做了许多细致的工作,特别是在处理相关责任人员时,他做到了有理有节,不是像有的人那样一棍子打死。
后来,他被调到民航湖北省局工作,我们的交往才少了一些。1980年8月,我到武汉南湖机场检查百日安全运动时,在财供卫生科碰到了李副处长。
“李副处长,你在广州是副处长,怎么来到省局反倒当科长了呢?这是怎么一回事呀?”我有些莫名其妙地问。
李副处长苦笑了一下,说:“你也觉得奇怪呀,上次广州局里的毛副参谋长来,也觉得很奇怪,也许这就是民航的特殊性吧。你看以前湛江航站的政委,调到广州航修厂当政治处主任,不也是一例吗?连张副政委也觉得莫名其妙的。唉,不说这个了,说起来寒心。你最近怎么样,在哪个单位上班?”
“我在工程维修队当指导员,现在临时抽调到局里百日安全竞赛办公室工作,这不,来你们这里看看了。”我回答说。
“哟,我们小赵也当起‘钦差大臣’来了,欢迎欢迎!”
“你就别笑话我了,我正打算跟你说呢,我准备转业回老家工作了。”
“唉,都是那李副政委害的,特种车中队那场事故,让他整得大家寒了心。我看你别转业了,来我们这里吧,换一个环境可能要好一些。”
“不了,前段时间,政治部的李主任也跟我说过,他说你想调我来武汉,我没答应他。不是我不给你面子,而是我觉得来武汉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你看,你一没犯错误,二不是没有工作能力,按理说从上级机关来的人,应该高就,你倒低聘了。我还是一个受到过处分的人,到哪都不待见,所以我就准备将就着过了。”我向李副处长吐露了心菲。
“这样也好,顺其自然。”李副处长听了我的话后说。
“好了,下次你到广州来,千万给我一个电话,我好来看望你。”我告辞说。
“先别走,你今天就别去吃工作餐了。你难得来一次,中午到我家里去,吃顿便饭,我们再好好地聊聊。”李副处长说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跟他一起回到他在南湖机场的家里,他老伴也从单位赶回来到厨房里为我们做饭炒菜。我们3人在一起吃了一餐饭,相互吐露了一些不可对外人言的苦衷。
过了一年,我转业回老家工作了。在停薪留职开车跑长途期间,曾多次到过武汉,但因时间紧,从没有去南湖机场看望过李副处长。直到1990年夏天,我在张家界森林公园门口迎接参加民航广州管理局工会主席会议的人。当两台中巴车停下来时,有十多个我所熟悉的各单位的工会主席见到我,十分热情地与我握手,其中原白云机场通信导航大队的潘副教导员说:“你小子怎么在这里啦,你不是转业回浏阳了吗?”
“哈哈,潘教,我这不是学的胡汉山又打回来了吗?”我的话音刚落,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后面一辆车上响起:“小赵,真的是你呀!”
我闻声走过去,一边走一边叫:“李副处长,你也来了,什么时候当工会主席了?”
“副主席,为大家谋点福利罢了。”李副处长从车上走下来,双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说。
“小赵,我听说你转业回浏阳了,什么时候来到这‘夹皮沟’了?”李副处长问。
“我呀,回浏阳工作了近8年的时间,去年6月调回民航,跟随老局长和王副主任来这里修机场了。今天,听说工会主席们要来,我和宗副指挥长特意赶到这里来迎接你们的,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老首长。”我告诉他说。
“妻子和孩子呢?”李副处长又问。
“妻子和孩子都跟着过来了。”
“这就好,这就好。”
晚上,工会主席们开了会。第二天,上景区游玩,我陪在李副处长身边,一边欣赏美丽的风景,一边谈着过去的往事。临别时,他一再邀请我有空去武汉玩玩,我答应了,但一直没有兑现。
2017年,我从老战友的手中找到了李副处长的手机号,并与他加上了微信。从此我们在微信中进行交谈,尽管他年事已高,但他仍和年轻人一样,适应着新的变化带来的乐趣。
2019年9月24日晚上,李副处长给我发信息说:“小赵,今天张彩萍代表湖北省机场管理集团向我转交了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颁发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同年纪念章’,并向我们这些为新中国成立作出过贡献的人表达了崇高的敬意,祖国和人民没有忘记我们这些老同志啊!”
2020年正月初三上午,我在广州女儿家里突然收到李副处长从深圳发来的一条信息:“初六,我到广州,与你和少平、东旺几位老友见面,请你和他们联系一下。”
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章美英、少平和东旺,谁知到了晚上,李副处长又发来一条信息:“初六来不成了,深圳社区说我是从武汉来的,要隔离。”原来,武汉爆发的新冠疫情影响到了全国。
2020年是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颁发了“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纪念章。国庆节后,李副处长给我发来一条微信,说他得到了一枚“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纪念章。
2021年“七一”前夕,我在网上看到这样一条消息:“在抗美援朝老战士、老党员李孝训家中,机场集团党委副书记张彩萍亲切询问老人身体状况,为老战士佩戴‘光荣在党50年’纪念章,并将集团党委的关怀和温暖送到李老身边。李孝训回顾了自己在党的培养下,逐步成长的经历,特别是分享了在抗美援朝战争中的战斗故事,表示将永远感恩党、听党话、跟党走,一如既往为机场集团高质量发展作出应有贡献。”
这真是一位幸运的老人,在3年之内,连续获利3枚含金量特高的党和国家的“纪念章”!
2022年大年初一,我在微信中给李副处长拜年,我们相约在春暖花开时,在武汉相见,登黄鹤楼看长江。
大年初八傍晚,我看到李副处长的儿子李季用他爸爸的微信号给我发来一条信息:“叔叔,我爸爸于初五不幸逝世,后事已经办完,谢谢叔叔在我爸爸生前对他的关照。”
这真是晴天霹雳,把我震呆了,这怎么可能呢?大年初一我们不是还谈得好好的吗?想不到仅仅过了几天,就成了天地永隔!然而,事情就是这么绝情,让人后悔不已。我后悔在去年国庆节从广州回到浏阳后,没有去武汉看一看他,现在想去也没有机会了,他走了,他真的走了,再也见不到他了,我敬爱的老首长、老长辈!
真是,人老了,想见面就要抓紧时间见面,不要拖延,因为可能就在这拖延的时间里,再也见不到面了。从此后,每当与老人相约,我都会按时或提前赴约,我生怕再发生和李副处长相约那样的事情再度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