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倾纤细的手指轻抚于琴弦之上,转弦拨轴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顾佳雅托着腮,渐渐正色起来,觉得自己仿佛被带入一个奇妙的幻境,置身于一座孤岛之上,隔绝了人世,四面皆是波澜的湖水,只能倒映出自己的容颜。不知一切从何开始,通向何方,又从何结束。
顾佳雅心中顿生一片茫然之意,却只听琴声突然一转,丝毫没了之前轻柔之调,她虽不懂得琴曲,也能听得出其中的潜龙暗藏,眼前仿佛是水天一色大江奔流的景象,与她平日画的高山流水之境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同的是琴声中已有飞龙在天,出云入海之势。
一个风尘女子,竟有这般的心境。
曲子到了尾声逐渐平缓下来,最终归于平静。顾佳雅缓缓睁眼,定定看向坐在对面的素倾,由衷赞道:“琴为心声,姑娘真是极好的琴技。愿姑娘心想事成,所想之物日后能够得到。”
素倾闻言一愣,神情中明显有些惊讶,四目相对之际一双桃花眼里下意识流露出警惕的意味,已是暗自用力按紧了琴弦。顾佳雅像是早已猜到她会有此反应,反倒从容淡定地站起身,走到一旁的书案边翻出纸墨笔砚来。这才抬头对气场越发高冷的素大美人咧嘴一笑,示意道:
“姑娘不是寻常人,定不爱俗物,顾某也没有什么所长之处,唯有涂鸦还可拿出来让人耻笑一番,今日有幸得姑娘赠曲,我便回姑娘一幅美人抱琴图吧。”
未等素倾回答,顾佳雅便自顾自地铺开宣纸落了笔。说是美人抱琴,整个过程中作画的人却没有抬头看过素倾一眼。一勾一勒行云流水,素倾弹琴的模样似乎还映在脑子里,纤细的手,风情万种的眉眼,还有那把雕着合欢花样式的琴。
再看一眼都是多此一举。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顾佳雅啪的一声搁了笔,拿起来递到素倾面前。素倾虽对她有戒备之心,但毕竟不清楚对方底细也不敢妄动,只一直坐在原处品茶,看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素倾伸手接过画,只见画像上的自己栩栩如生,颇有神韵,她成名多年,要给自己画像的人排着队地来,却没有任何一个能画得这般相似,连眉间若隐若现的心绪都于白纸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琴为心声,画为心境。
能将事物观察得这样细致,此人心境必定不凡。
“刚才我见姑娘,便是这个模样。顾某画工粗拙,请姑娘多多包涵。”顾佳雅站在旁边,轻声道:“素倾姑娘,人生在世不过百年,开心些好。”
“顾公子说的是,只是世相纷呈,众人也不过是苟且自保罢了,真正的开心哪里有那么容易?”素倾应道,起身走到屏风旁将窗户推开,有风灌了进来,外面的天色已经暗透了,夏夜凉爽,还能望见天上的一轮明月和四散的星辰。
“过往刀剑如梦,好比姑娘在无限琴上弹一曲清水流音。”顾佳雅看着月光缓缓从窗外流淌进来,流过素倾温润的脸庞,柔声道:
“顾某一生所求并不少于姑娘,只是我总是惦念着要在这样的月色里饮壶黄花酒,对月当歌,哪怕是醉倒在路边,也有满天的星辰为被,死生皆是定数,有甚可忧。绿水青山,我心常宁。”
素倾听后愣了半晌,忽扑哧一声笑了,朱唇皓齿,一点不似那些养在深闺的女子一般扭捏,笑得豪迈尽兴,顾佳雅没想到她这般反应,却又觉得仿佛是意料之中的事,便也跟着她笑起来。
老鸨果然说得没错,她今天来对了地方,见识到这样一位奇女子。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等二人笑够了,素倾早已没了警惕之态,懒散地倚在窗边,动作神态上多了几分自在。
“顾公子与我倒算是知己了。那这幅画素倾便收下了,必定将公子箴言记在心上。”
“不必与我那么客气。”顾佳雅摆摆手,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想起桌上还有一杯茶,顺势拿起来正要喝下去,还未入嘴,却被素倾一把用力夺了过去,茶水霎时间洒了满地。
“姑娘这是干什么?”顾佳雅被素倾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不解道。
“这茶冷了,公子还是别喝为好。”素倾也不遮掩,直接将剩余茶水从窗口倒了出去。转过身来直视着顾佳雅惊疑的眼神,用平淡的语气开口解释道:“你不该接下那个球。”
此话一出,顾佳雅便知此事绝不简单,脑海霎时间回想起之前那个身材矮小的男子的话来:
“谁知这老妈子不但愿意放人,而且还让素倾自己挑下家......”
“姑娘也曾说过,缘分是天定的,何来该不该这一说。”顾佳雅笑了笑,环顾了四周一圈确定没有人偷听,这才压低声音继续道:“姑娘若是信得过我,不如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顾某也愿尽一分薄力。”
素倾闻言冷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你帮不了我的,不妨告诉你,刚才的这杯茶里被下了毒。若不是我及时阻止,你现在已经暴毙在我面前了。”
顾佳雅心头一惊,的确不曾想到自己竟阴差阳错间躲过一劫,但既然是素倾主动挡开的茶水,说明她此刻并无要加害自己的心思,不如随机应变。
这般想着,顾佳雅定下心来,对着素倾做了个揖,顺势道:“姑娘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姑娘既救了我一命,想必也是身不由己。”
素倾闻言似有动容之意,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半晌,低声叹了口气:“你听得懂我的琴声,也算是你我有缘。你是聪慧之人,大概也猜得到今日不论是谁接了绣球,下场也只有一个。我是不能嫁你的,趁还未有人发现,快些走吧。”
顾佳雅没想到她竟如此固执,犹豫再三也不忍心就这么丢下一个如花似玉还聊得来的美人走了,谁让她打小就是一副三八心肠,路见不平一声吼,咱该出手时就出手。
事情到了这般地步,顾佳雅一咬牙一跺脚,终于亮出了杀手锏:“哎呀,我不是为了娶你,我要是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万一连累你怎么办,我还想安安稳稳过余生呢,咱们都是女孩子,有什么不能说的啊?”
素倾闻言一愣,确定自己没有理解错这话里的意思,但并未惊讶太久,随即便反应了过来,只是用眼神从上到下将顾佳雅打量了个遍,最后目光缓缓停留在顾佳雅男扮女装的胸部上。半晌,素倾掩面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收回目光,轻声道:
“是我眼拙了,不过......顾姑娘看起来真不像是个女儿身。”
顾佳雅在一旁涨红了脸,在心里后悔自己刚才究竟是为什么想不开要救这个嘴比心毒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