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精子到底是一派之尊,遇乱沉稳,自提一把宝剑便冲进洞去。
谁料一进洞,饶是他江湖经验丰富,也算见过些妖异,还是被眼前的惨象吓得一阵哆嗦。
那福地之中,只见一个衰朽颓败的老道,披发垢面,一双眼窝已然满是鲜血,不知被什么抠去了眼球。
“快,快跑……”
虽然面容垂丧,但这声音青精子识得,正是家师丘延翰。
“师父,你说什么?”
“道祖是假的,三清是假的!所有道君都是假的!地狱也是假的!大道根本就不存在!假的,都是假的!”
青精子被眼前这疯魔老人逼得连连后退,正要喊那三个徒儿,扭头一看,那三个徒儿哪里还有活着的迹象,一个个浑身都被剥去皮囊,成了三具血尸。
是什么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将三人杀死并剥皮的?要知道,这三个徒儿平日里做事虽然冒失,但绝非庸俗之辈,其功法身手,在门中俱是上乘。甚至那年纪最长的,还练过九幽冥火,怎会毫无反抗便被凌迟的?
但目下也毫无时间去细想,他使出平生所学,风雷水火法术并用,并叫洞外一众教徒用了九霄缚仙索,才堪堪将邱延翰制住。
那之后,丘延翰便成了一个疯野人,整日不吃不喝,赤条条地在房里发疯地撕毁藏书、画卷,好似一通修炼,倒和道家结了仇一般。
可最可怕的还不止这些。
先是长生殿的早课上,有道长当着众人的面,口中念了一骨碌不知哪地方言说出的咒语,念完便开始自我凌迟,直至脱皮成尸方止。
后来饭堂晦食时,又有刚行冠礼的小徒弟,突然跳上桌,发疯大喊自己已经悟道成仙,随即也在全身到处抓挠,最后揭开皮肤而死。
青精子无奈,将血尸全部焚烧深埋,对外宣称是瘟疫。
可这怪象开了头,便停不下来了。
有入门不久的,便逃了出去。此风一起,便刹不住,好好一个武林百年老字号,不到一月已然出走半数以上,眼看便要大厦将倾。
随之而来的,是洛阳所有道观的灾难。
脱皮血尸像是自带了一股传染的能力,在各个道观四处开花。官府派人查过,也查不出个所以然,只能草草以“疯症”结尾。
慢慢的,不知谁率先发现,那疯魔的来源,竟是三清的眼睛——不论画像图录、泥塑石刻,这个月来举凡和三清对视过的,都会在三天内自杀惨死。
于是,洛阳各处,凡有三清的坐胎、画像、雕刻、印书,俱被推倒销毁,一时道统大乱,暗无天光。
这个发现不仅让道士们集体恐慌,周遭的百姓听见传言,也都纷纷怀疑起道教的正统性,甚至有人说,所谓道,不过是蛊惑人心的邪术,历史上黄巾道五斗米,哪个不是乱民之邪祟。这种说法流毒开来,所有道观的香火便断得彻彻底底了。
洛阳的人们开始毁道、谤道、赶道、灭道。故而这小小地窖里,竟聚齐了洛阳所有道观的掌门。
云玲此时已听得浑身寒彻,早已靠紧了苏天鹤。
柳棉棉则颇为勤学好问:“你们道家不是有屍解仙一说吗?会不会是丘真人悟了什么大道,让大家都能蜕化成仙了?”
元音真人大摇其头,眼神中又泛起一阵惊惧来,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恐怖的经历:“那都是世人误解。尸解并非成仙之途。《九都龙真经》中说,得仙之下者,皆先死,过太阴中炼尸骸,度地户,然后乃得尸解去耳。尸解之后,还需修数十年方可魂魄飞升。姑娘所说的,应是羽化仙。《搜神记》载:木蠹生虫,羽化为蝶。修道之人死后留下的尸体叫遗蜕,但那是化为蝴蝶,也并非仙途。如此自剥皮的死法,我道向无此例。”
苏天鹤忽然道:“丘真人到底在洞中经历了什么,或者说——看见了什么?”
青精子道:“贫道也是不解,若说家师是走火入魔,也未必像,家师虽然面容苍老,但身体并无大恙,绝非功法修习不当所致。至于家师洞中所见为何,却也无人可知。贫道进去时,洞中的仙师画像尽被撕得粉碎。那洞不深,一眼便能览遍,别无他物。”
“丘真人现下在哪里?”
青精子答:“已被捆缚在隔壁地窖。”
“你那三个徒儿的尸身又埋在哪里?”
青精子不知苏天鹤何意,只好继续答曰:“在我观之中。”
“我们来时,伏龙观不知为何,进也进去不得,不论从何处进去,都会退至百米以外。”
“那是长生殿的护殿结界,百年前天下大乱,先祖灵智真人便创此界,使敝派免遭屠戮。”
苏天鹤心里又道:你们的奇门功法这样多,都敌不过那妖异。看来这次的妖异,尤其难以对付。
“能否带我们进观看看?”
青精子沉吟了一阵,终于下定决心道:“好,事不宜迟,三位请。”
于是三人爬出地窖,一路步行,又来到伏龙观门前。
黑云犹自未散,却不知天色究竟如何。
只见青精子挥舞着长剑,劈空做法,点火画符,不一会儿,空气中炸出一股烟尘,那界便像是破了。
“请。”
青精子也不多话,推开观门,将三人请了进去。
观中落叶堆积,正院有株古槐,已经倒在地上了。长生殿的牌匾半挂着,看着将落未落的样子,隐隐可见殿中三清祖师的神像,早已被人搬空,替换成了几尊小型的泥菩萨。入眼之处,尽是一片萧索。
青精子带路,绕过正殿,来到后园。这里立有往生塔,塔后是个墓园。里面既有凡夫俗子的墓,也有长生殿历代祖师的衣冠冢。
“他们埋在这里。”
苏天鹤顺着青精子的所指走进墓地,那里有三个木制的墓碑,显然是时间仓促,草草立下的。
上面分别写了三个小弟子的俗家名字。
“他们三人受牒不久,对红尘的向往还过于深厚,故而用了他们的本名。”青精子解释道。
刘骄、陈富、郑奢。
这三个名字看上去普普通通,
他们三个究竟是遭遇了什么,才会在如此短的时间里相继被剥皮?
这妖物,究竟是何方神圣?
就在他苦思之时,云玲扯了扯他的衣袖。
“怎么了玲儿?”
“外面……外面像是有人在吵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