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玉露以为她要给她求情,满眼希冀。
却见慕容玉楼在她的面前躬身,“大娘,既然父亲主意已定,我也没办法改变什么,方才你说你若是冤枉了我,便向我磕头赔罪的,姐姐是大司马府的大娘,当言而有信才是。”
“慕容玉楼!你莫要欺人太甚!”慕容玉露咬牙,伸出手来指着她。
慕容玉楼看向一旁的慕容德伯,眼中天真,“父亲也以为我做的过分了吗?”
慕容德伯的脸色黯淡了下来,他正想说些什么,慕容玉楼却是苦笑,“罢了,若是让父亲为难,孩儿就不让大娘赔礼认错做了,怪只怪孩儿在这府中无依无靠,被冤枉了也无法讨回公道,孩儿也认了。父亲莫要为难了吧。”
慕容玉楼边说着,边低下头来,双睫站了一些泪花,但看她双肩抽搐的模样,看着模样极为可怜。
慕容玉露是圣上亲点的京都第二美人,且圣人还赏赐了慕容玉露一柄玉如意,她的前途可想而知,若是好好栽培,他以后的仕途定当稳步上升,虽然如今如此不争气,但慕容德伯还是没想要放弃,毕竟她的那张如花似玉的脸还在。
慕容玉楼看到他那被逼急的模样,心中竟是一阵好笑,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其实本身就是这个人,她的父亲,朝中大司马!
当年他与圣人在微服南巡途中救了一个孤女,他倒是对那孤女一见钟情,圣人为了成全他,便将孤女许配给了他,谁想他的疑心病竟是如此厉害,以为那孤女是圣人故意安排在他身边的棋子,从此便将这孤女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就连孤女产下的双生子都不放过,一个喂狗,一个弃养。
若不是当初乳母心善,她恐怕早已葬身狗腹了。
若不是留在府中的那位无辜暴毙,她也没有机会成为慕容玉楼。
若不是她双目因慕容玉露而失明,她就不会流落在偏远的梁县十尤里。
若不是因为慕容德伯,这一切怕是都不会发生。
她永生都记着前世临死前的那个愿咒,若有来世!她必报复天下所有辱她之人!若有来世!她必杀光天下所有负她之人!
老天有眼,让她重活一世,她定当好好履行当初的誓言!谁都不会放过。
顶着额间的伤口,慕容玉楼狠狠的紧握双手,使得指甲狠狠插入了手心,这一切,她都会让他们一点一滴得都还给她!
半晌,慕容德伯才开口,“玉露,既然说了,便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
“父亲!父亲,您真的不疼爱孩儿了吗?哪有姐姐给妹妹磕头的道理,传出去难道不惹人笑话吗?”慕容玉露满脸泪水,她的模样仿若是一朵被雨打湿的牡丹花。
如此较好的容颜,就连哭起来都是如此好看,慕容玉楼暗自在心底冷叹,慕容玉露啊慕容玉露,你当初毁了我的双眼,如今就等着我还你吧。
“既然如此,父亲,算了吧,姐姐如今已经惹人笑话了,若是再加上这么一件,大司马府会成为众矢之的也未可知。”慕容玉楼向慕容德伯行了一个大礼,“父亲,孩儿头有些疼了,若是姐姐不磕头道歉,那便算了,别的府中姐妹之间不和睦也是常有的。”
“玉露!还不快给你妹妹磕头认错!”慕容德伯有些怒了。
慕容玉露见自己哭也没有求也没有,也只好作罢,如今梁姬还昏迷不醒,祖母也走了,没人帮她。她紧紧咬着下唇,朝慕容玉楼的方向“噗通”一跪,“妹妹,姐姐不该冤了你,姐姐错了。”
慕容玉楼看着她,虽说眼中都是不愿,但至少将道歉说出了口,心底对这个大娘倒是有了一个新的认识,能屈能伸,定然是躺在床榻上的那位教的。
她上前扶起慕容玉露,“姐姐,并不是妹妹逼迫你,只是祖母言说要姐妹和睦,姐姐开明大度,妹妹不懂事,还望姐姐莫要见怪。”
“妹妹过誉了。”慕容玉露几乎咬着牙说道。
慕容玉楼扭头朝向慕容德伯,又行了一礼,“父亲,既然大娘都已经认错了,孩儿斗胆再想向父亲求个情,祠堂太远了,梁姨还生着病,身边没人照顾可不行,还望父亲收回成命。”
慕容德伯看着慕容玉楼,眼中却是若有所思,后院他都不大管也不大问,对这个女儿亦然,不知怎地,他觉着她看向他的目光似乎同常人不同。
“既然二娘求了情,大娘,你便禁足三个月!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了院子!”慕容德伯随即甩袖走了出去。
浅云居。慕容玉楼便跽坐在几子上,几子上摆了笔墨,练字,能够静心。
而此时,翠玉气喘吁吁得从门外进来,脸上全都是汗水,“娘子,婢子又去别院看了,那雪神医前些日子去山间采药未归,娘子,婢子去求老郡君,咱们去请京都最好的医者。”
慕容玉楼却是一笑,“不过是小小的伤罢了。”断首断脚烫喉拔舌之苦她都试过,区区一点小伤,她早已忽略不计。
今日也不知怎地,她竟止不住心中的戾气,是故她只能靠练字来将心中的戾气平复。
碧香在一旁给她研磨,“娘子,婢子听闻静青阁的平夫人去了蘅芜雅间。”
蘅芜雅间是慕容德伯的书房。
才发生这些事,平夫人倒是还能沉得住气。
慕容玉楼拿着手中的笔在砚台上蘸了墨,在宣纸之上写着字,碧香见她脸上没有异样,继续道,“郎主闭门未见。”
“哦?”慕容玉楼发出一个声音,平青儿是当年慕容德伯略施小计从平县丞家中骗来的,如今竟也厌恶了吗?
“平夫人只是端了一碗鸡汤,随后便走了。”碧香道。
“平姬是想让父亲念及往日的情分呢。”慕容玉楼收了笔,纸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宁静致远”。
只是她才写完,却是摇摇头,“还是不大会写字啊。”
翠玉却道,“这个平夫人实在是……”她看了慕容玉楼一眼,又看了碧香一眼,生生将心中所言咽了下去,她心中所向的是慕容玉楼,但这碧香是余夫人的人,免不了还是少了些信任。
慕容玉楼随即将这四个字给了她,“去将这几个字临摹十遍。”
翠玉心中一惊,“娘子,婢子……婢子不识字……”
“不识字就照着画。”慕容玉楼搁下笔,便走到廊下,廊下有一几子,几子上有一个小茶炉,如今搁在上面的茶壶将将开始滚。既然学了煮茶,那便煮些样子来。
沸水入碗中浸泡,沿碗壁缓缓流出,将水倒掉后,再放入早已磨碎了的茶叶沫子、橘皮、香草,盖上盖子,静候。
“是老郡君吩咐了让老夫来瞧瞧的,你们怎么不让老夫进去?”慕容玉楼耳力灵敏,静候的时间里,她竟听到了院子外头雪神医的声音。
守在门口的只有一个侍婢,这个侍婢声音有些沙哑,但字句中显得极为有力量,“我们家娘子在里头休息,若是不经过娘子同意,任何人都不许进的!”
慕容玉楼记得,当日有人闯进她的浅云居,她也听到了这个侍婢的声音,看这侍婢的行为举止,大约也是个可用之人。
“你你你!”雪神医似乎有些气急,将肩上的那一个医箱子重重放在地上,随后一屁股坐了上去,“那你进去通报一声!”
“让他进来吧。”慕容玉楼拿着手中的茶杯子,她闭上双眼,那熟悉的步频从门外走了进来,还带着一股轻微的酒味儿。
待到他站在她的面前,慕容玉楼面上露出浅笑,“别来无恙。”
那雪神医一惊,他似乎有些心虚,“是啊,别……别来无恙。”
“怎么,神医如此健忘,竟不认识我了吗?”慕容玉楼睁开双眼,那双浅茶色的瞳孔合着日光看着他。
这使得神医又是一惊,“娘子此话……何意?”
“虽然换了装束,但你身上的酒味儿倒是一点没变。”慕容玉楼悠闲得坐着手中的动作,“这回又冒充了哪个神医?”
雪神医忽而笑了起来,“娘子确实是好眼力。”他也不再伪装,随性得脱了屐鞋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娘子不厚道啊。”
“我又怎么不厚道了?”
“我如此帮你,你竟还是如此冷眼相待。”雪神医边说着,还边摇头,“实在是不厚道。”
“我在这府中的处境想必你也知道,怎地还想让我热情款待不成?”慕容玉楼将手中的杯盏递过去,“无论你的目的为何,我的事情,你最好少插手,否则若是误伤了你我可不负责。”
“你……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雪神医接过杯盏正想要喝,无奈实在太烫,使得他一把将杯盏放到了几子上。
慕容玉楼不再看他,只径直做自己手中的事,“就是因为你曾是我的恩人,我才提醒你,少插手我的事。”
雪神医摸了摸自己下巴长长的花白胡子,眼中闪现着精光,“到底是双魂,竟是如此彪悍。”
慕容玉楼手中一顿,“你说什么?”
雪神医朝她一笑,“你身上有两个魂灵,一个怨气极重,将另外一个压制得死死的,若是弄不好,恐怕另外一个便会被你这充满怨气魂灵压制到消散。恩,或许应该说是魂飞魄散。”
“你这是何意?”慕容玉楼明显有了防备之心,包着的额头随即也朝后退了一退。